“主任！不好了！”

土地公赵大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办公室，那张刚刚被功德之力养得红润起来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宣纸。

他身后，新上任的“头号打手”河神李川也紧跟着进来，神情严肃，周身水汽弥漫，将办公室本就潮湿的空气搞得更加凝重。

卫民刚刚给新收编的巡逻队长虎子分配完今晚的“特供猫粮”，正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这安宁，显然是短暂的。

“赵大爷，别慌。”卫民稳坐钓鱼台，端起茶缸，“天塌不下来，塌下来有我们街道办顶着。”

“这次真快塌了！”赵大爷指着窗外一个方向，声音都在发颤，“我们辖区里那栋‘平安公寓’，出大事了！”

他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惊恐。

“那栋楼的地气，全乱了！阴不阴，阳不阳，跟一锅搅浑了的粥一样！我……我刚才凑近了点，差点没被那股气给冲散了！”

“我感觉到了。”李川在一旁沉声补充，他那双因神力恢复而变得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戒备，“有一股很奇怪的力量，不是妖气，也不是鬼气，黏糊糊的，像沼泽，在吞噬那栋楼里活人的精气。”

卫民放下了茶缸。

事情，听起来确实不小。

“平安公寓”，他有印象，是幸福里社区里比较新的一栋廉租公寓，住了不少刚毕业的年轻人和外来务工人员。

人口密集，阳气本该很足才对。

“走，去看看。”

卫民站起身，抄起一件外套。

赵大爷和李川立刻跟上，一个负责带路，一个负责护卫。

趴在文件柜顶上假寐的虎子，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瞥了一眼领导们远去的背影，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门口，继续睡了。

巡逻，要到晚上才上班。

现在是休息时间，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它加班。

……

平安公寓。

名字叫“平安”，可当卫民一脚踏进公寓大楼的范围，就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抑。

空气里没有异味，光线也算明亮，但就是让人喘不过气。

大楼里静悄悄的，跟死了一样。

可现在是下班时间，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

一楼大厅的保安亭里，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安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口水流了一桌子。

赵大爷飘在卫民身边，小声地哆嗦：“主任您看，就是这种感觉！整栋楼的人，都跟被抽了魂一样！”

他们走上楼梯，楼道里，一个年轻的母亲正抱着一个不断啼哭的婴儿，自己也靠着墙，眼神涣散，哈欠连天。

母子俩的眼眶，都带着一圈浓重的青黑色。

“宝宝乖，不哭，妈妈好困……”

女人喃喃自语，身体摇摇欲坠。

卫民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女士，你没事吧？”

女人被吓了一跳，看清是卫民，才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就是……就是最近老睡不好。”

她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

“天天晚上做噩梦，一宿一宿地做，醒过来比干了一天活还累。我们家宝宝也是，一到晚上就哭，怎么哄都没用。”

她说着，指了指对门。

“不止我们家，整栋楼都这样！大家都在说，咱们这楼，是不是……不干净啊？”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卫民安抚了她几句，让她先回家休息，自己则继续往上走。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这不是个别现象，而是集体性的精神萎靡。

就在他走到三楼拐角时，一个熟悉又意外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纪晓玥。

她今天没穿那身攻击性十足的西装套裙，而是换了一套干练的牛仔裤和白衬衫，长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显得英姿飒爽。

但那张漂亮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倦意和深深的困惑。

她正拿着个小本子，在跟一个住户做访谈。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做的噩梦，和您邻居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对啊！”那住户是个戴眼镜的程序员，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我天天梦见代码出BUG，改都改不完！我邻居，梦见他被老板骂！楼上的小姑娘，梦见她偶像塌房了！都快疯了！”

纪晓玥好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一抬头，正好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卫民。

四目相对。

纪晓玥愣了一下，随即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着卫民，语气里带着一丝审视。

“卫主任，社区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可算来了。”

“我也是刚接到居民反映。”卫民面不改色，“纪记者倒是消息灵通，比我们街道办还快。”

“这是我的职业素养。”

纪晓玥扬了扬下巴，那股骄傲孔雀的气场又回来了。

“我已经采访了十几户居民，基本可以排除水源污染、空气污染和低频噪音的可能性。”

她用笔敲了敲自己的本子，一脸严肃地分析道。

“我初步判断，这可能是一起由某种未知心理暗示引发的【集体癔症】。”

卫民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用科学术语解释眼前的超自然现象，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所以，纪大记者的结论是，大家一起得了精神病？”

“用词严谨一点，是群体性的心理障碍。”

纪晓玥瞪了他一眼，显然不喜欢他这种轻佻的态度。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

“卫主任，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但我相信，凡事都有科学的解释。”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混杂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飘进卫民的鼻腔。

卫民看着她那双写满“唯物主义”和“求真务实”的丹凤眼，忽然也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回道：

“有时候，最科学的解释，恰恰超出了我们已知的科学范畴。”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磁性，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纪晓玥的耳膜。

纪晓玥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立刻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这个男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撩拨她。

偏偏他脸上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表情，让她抓不到任何把柄。

“哼，故弄玄虚。”

她冷哼一声，抱着手臂，重新审视着卫民。

“那好啊，卫主任，既然你有‘超科学’的见解，不妨说来听听？你觉得，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目前还在调查阶段。”卫民打起了官腔，“不过请纪记者和广大居民放心，我们一定会……”

“行了行了，别背你那套官方辞令了。”

纪晓玥不耐烦地打断他，她算是看透了，想从这个家伙嘴里套出点实话，比登天还难。

他就是个滑不留手的泥鳅。

……

回到办公室，天色已经擦黑。

卫民关上门，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和煦的社区主任，切换成了威严的秩序主宰。

“赵大爷，李川。”

“属下在！”

土地公和河神齐齐躬身。

“说说你们的看法。”

赵大爷愁眉苦脸：“那股力量很诡异，它盘踞在楼里，像一张网，把所有人的梦都给罩住了。我试着用地气去探查，结果跟石沉大海一样，根本找不到源头。”

李川的脸色也很凝重：“我试着用水行之力去冲刷，但那力量软不受力，我的力量穿过去，它只是晃了晃，根本伤不到根本。非常棘手。”

连手下两大干将都束手无策。

卫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他没有再问，而是伸出手，缓缓翻开了那本深蓝色的线装册子。

《户籍簿》。

他没有去看那些记录着居民生辰命运的页面。

而是直接翻到了册子的最后。

那里，是一张手绘的、古朴的地图。

地图上，幸福里社区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楼房，都清晰可见。

卫民的指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平安公寓”那栋楼的图标上。

他将体内那股微弱却精纯的神力，注入指尖。

嗡——

整张地图，仿佛被点亮了。

地图上，代表着社区居民的白色光点，密密麻麻，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代表着土地公赵大爷的，是一个黄色的光点，扎根在社区花园。

代表着河神李川的，是一个蓝色的光点，盘踞在银带河。

而在办公室的文件柜上，还有一个橘色的光点，正在有节奏地明暗闪烁，像是在打呼噜。

这些，都是他神道体系内的【在编人员】。

然而，在“平安公寓”那栋楼的位置，情况却截然不同。

那里的居民光点，全都黯淡无光，还被一层淡淡的黑雾笼罩。

而在所有黯淡光点的正中心，有一个东西。

一个不在编制内，不属于这片土地，甚至不属于已知妖魔鬼怪体系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断闪烁着的，刺眼的【血色红点】！

红点旁边，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外来户】。

卫民的瞳孔，微微一缩。

不是本地的孤魂野鬼，也不是山里来的精怪。

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入侵者。

它潜伏在这里，以整栋楼居民的梦境和精神力为食，正在悄无声息地壮大自己。

……

夜，深了。

纪晓玥坐在自己公寓的沙发上，烦躁地翻看着采访记录。

一无所获。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无法解释”。

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卫民那句“超出了我们已知的科学范畴”。

可恶的家伙，神神叨叨的，一定是在故弄玄虚！

纪晓玥越想越气。

她是个行动派，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

在她看来，这背后一定有人在装神弄鬼，用的或许是某种她还不了解的催眠技术或者化学药剂。

既然找不到证据，那就去制造证据！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她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她要亲自去那个“鬼楼”里蹲点！

用她最专业的设备，把那个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她迅速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运动服，将头发利落地盘起。

从柜子里，她拿出了自己的吃饭家伙。

一台带有高感光元件和红外夜视功能的专业摄像机。

一个能捕捉到次声波的超敏录音笔。

还有一个小巧的，可以检测空气成分的便携式仪器。

她将所有设备装进一个不起眼的背包里，深呼吸一次。

“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在我的地盘上搞事情。”

纪晓玥背上包，打开门，像一个即将踏入战场的女特工，义无反顾地走进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她的目的地，正是那栋被未知的恐惧所笼罩的，平安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