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民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看着桌上那滩“黄油”，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大妈。

猫，骂人？

这是什么新型的社区矛盾？碰瓷已经进化到跨物种领域了吗？

“阿姨，您别急，坐下说，坐下说。”

卫民赶紧拉过一张椅子，脸上挂着职业假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是该联系宠物医院的精神科，还是直接打110说这里有人寻衅滋事？

“我不坐！”

大妈很有原则，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

“主任，你得给我做主！这畜生，它不是好东西！它昨晚站在我家窗台上，对着楼下的小王骂了半宿！小王才刚失恋，被它骂得哇哇哭，今天早上班都没去！”

卫民感觉自己的社会学知识储备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阿姨，猫……它这个生理结构，可能发不出骂人的音节……”

“我不管！”

大妈一拍桌子，震得那只橘猫的肥肉都跟着抖了三抖。

“它就是骂了！阴阳怪气的！那调调，那语气，跟我们院里那个最碎嘴的张寡妇一模一样！”

桌上的橘猫，缓缓地抬起眼皮，瞥了卫民一眼。

那眼神里，三分凉薄，三分讥笑，还有四分漫不经心。

仿佛在说：凡人，你懂个屁。

卫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行，他认了。

今天这事儿，不走寻常路。

他深呼吸，决定启动标准流程，先做个笔录，把这位大妈先稳住再说。

他从抽屉里翻出崭新的【社区矛盾调解记录簿】，又拿了支笔。

摊开本子，一阵穿堂风吹过，纸张哗哗作响，眼看就要飞起来。

卫民下意识地伸手，将旁边那枚冰凉沉重的【城隍印】拿了过来，往记录簿的左上角一压。

完美，一个称手的镇纸。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进入工作状态。

“阿姨，您贵姓？我们先登记一下……”

话音未落，他的指尖无意中再次碰触到了那枚石印。

嗡——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剥离了图层。

眼前的办公室还是那个破败的办公室，大妈还是那个激动的大妈。

但桌上那只肥硕的橘猫，却变了。

或者说，在它的身体之上，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虚影猛然浮现！

那是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

体型足有一头小牛犊那么大，浑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淡黑色妖气，威风凛凛，煞气冲天。

那虚影低着头，一双铜铃般的虎目，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卫民，眼神里的轻蔑与不屑，比刚才实体猫眼浓烈了一万倍。

紧接着，一个慵懒又带着一丝残忍的意念，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类。】

【啧，闻着还挺香，神魂的味道不错，是个好苗子。】

【可惜，是个短命相。】

卫民握着笔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职业微笑，也凝固了。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后背渗了出来，浸湿了衬衫。

这是……什么？

幻觉？

他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

表世界里，大妈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着橘猫的种种罪行。

“……它还偷看我儿媳妇洗澡！不要脸！”

里世界里，那头猛虎妖魂打了个哈欠，意念再次传来。

【无知妇人，本座是在观察她体内的阴气是否充沛，适合做我下一个炉鼎。】

卫民的头皮都炸了。

他不是在处理社区矛盾。

他是在跟一头……妖怪，面对面。

而且这妖怪，图谋不轨，心思歹毒，还嫌弃他短命！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强烈的、源自社工专业毕业生的本能，也被激发了出来。

保护社区居民，是街道办的天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疯狂运转。

报警？

怎么说？说有只老虎的灵魂附在了一只橘猫身上，并且准备对社区居民图谋不轨？

他会被当成疯子抓起来的。

跑？

他跑了，这位大妈怎么办？她那个“阴气充沛”的儿媳妇怎么办？

不行。

他现在是幸福里社区街道办主任。

临危受命。

卫民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头猛虎的虚影。

他注意到，那妖虎虽然气焰嚣张，但似乎也被某种规则束缚着，无法完全挣脱橘猫的躯壳。

就在这时，大ama的抱怨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主任！你听见没有！它半夜大声喧哗，搞得我们整栋楼都睡不好！这就是噪音扰民！你们管不管！”

噪音扰民……

社区管理条例……

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卫民脑中的恐惧与混乱。

他看着桌上盖着红戳的空白记录簿，又看了看压在上面的【城隍印】。

公章……城隍……

公文……秩序……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卫民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但语气却异常严肃。

“阿姨，您反映的这个问题，我们街道办非常重视。”

他拿起笔，不再看大妈，而是直视着那头猛虎的虚影。

笔尖落下，他在记录簿上写下了第一行字：【关于幸福里三巷七号住户赵淑芬女士投诉其宠物猫“大橘”存在严重扰民行为的事件记录】。

当他写完这行字时，他清晰地感觉到，手中的【城隍印】微微一热。

那头猛虎妖魂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轻蔑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诧异。

【嗯？这凡人身上……有官气？】

有效！

卫民心中一横，胆气凭空壮了三分。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坐得笔直，摆出在学校里演练过无数次的、接待上级领导检查时的姿态。

他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

“大橘！”

他直呼那只猫的名字。

猛虎妖魂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它。

卫民继续说道：“根据《幸福里社区居民文明公约》第三条第七款，严禁在夜间十点至次日清晨六点期间，制造超过五十分贝的噪音，影响他人正常休息。”

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那头猛虎妖魂的虚影，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从四面八方凭空产生，朝着它当头罩下！

【这是什么？言出法随？不对……是规则之力！】

虎妖的意念里，第一次带上了惊骇。

【区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引动天地间的秩序规则？！】

它本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颜色看看，让他尝尝妖气噬魂的滋味。

可此刻，它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妖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按住，根本无法调动分毫！

卫民看到它的反应，心中大定。

赌对了！

这枚【城隍印】，这身“街道办主任”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似乎有着超乎想象的意义！

他乘胜追击，语气愈发严厉。

“你不但噪音扰民，还存在言语攻击他人的行为。这种‘杠精’行径，严重破坏了我们社区内部的和谐氛围，与我们正在创建的‘五好文明社区’精神背道而驰！”

他一边说，一边用笔在记录簿上飞快地记录着。

【处理意见：该行为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属于典型的精神文明建设洼地，亟待填平。】

虎妖快疯了。

杠精？

精神文明建设洼地？

这都他妈的是什么罪名！

它修行五百年，从一只小小的山猫，修炼成一方虎妖，听过无数骂名，什么“吃人不吐骨头”、“为祸一方”、“邪魔外道”……

可今天，它头一次因为“不够文明”而遭到审判！

这比直接杀了它还侮辱妖！

【你……你这凡人！你懂什么！本座乃是……】

“闭嘴！”

卫民猛地一拍桌子，官腔打得十足。

“现在是组织在跟你讲话，注意你的态度！”

他这一声断喝，用上了全部的力气。

办公室里，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强！

虎妖的虚影被压得一阵扭曲，连带着桌上的橘猫本体，都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喵呜——！”

大妈看得目瞪口呆。

她发现，这个新来的年轻主任，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明明还是那张年轻的脸，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官威，让她这个平时在社区里横着走的人，都感觉有点心头发怵。

“现在，我宣布！”

卫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只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橘猫。

他伸出左手，一把抓起了那枚冰凉的【城隍印】。

印章入手，一股清凉浩瀚的力量顺着掌心涌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仿佛与这片名为“幸福里”的社区连接在了一起。

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楼房，甚至每一个居民的呼吸，都与他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他，就是此地的秩序！

他高高举起【城隍印】，对着那头惊恐万状的虎妖虚影，用尽全身力气，虚空一盖！

“以幸福里社区街道办事处之名，敕令！”

“勒令你，立刻停止一切违反社区管理条例的行为！深刻反省，认真悔改！否则，后果自负！”

“轰！”

【城隍印】底部的两个古拙篆字，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那金光化作一个巨大的【城隍】印记，从天而降，狠狠地烙在了虎妖的虚影之上！

“嗷——！！！”

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不是从猫嘴里发出，而是直接在卫民的脑海中炸响。

那头不可一世的猛虎妖魂，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萎靡、缩小，所有的妖气被一扫而空，最后“嗖”的一声，被彻底压回了橘猫的身体里。

办公室里，金光散去。

一切重归平静。

桌上，那只肥硕的橘猫瘫在那里，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身体筛糠般地抖动着。

它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看向卫民。

那双猫眼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蔑与讥笑，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与……谄媚。

它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开嘴，发出了此生最标准、最乖巧、最饱含深情的一声。

“喵~”

声音婉转，甜美，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音。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大妈张着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只瞬间从“杠精”变“舔狗”的橘猫，又看看眼前这个手持“镇纸”，面色严肃的年轻人。

几秒钟后。

“哎呀！我的妈呀！”

大妈一拍大腿，脸上爆发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冲上来一把抓住卫民的手，用力摇晃着。

“主任！卫主任！您可真是神了！”

“您、您这是什么功夫？官威！对！这就是官威！您就这么一瞪眼，一开口，这畜生它就老实了！”

“太厉害了！比我们家那口子厉害多了！我让他瞪眼，他只会翻白眼！”

卫民：“……”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城隍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冰凉一片。

他看着大妈千恩万谢地抱起那只温顺如羔羊的橘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办公室。

临走前，那只橘猫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大哥我错了”、“您是我亲爹”的复杂情绪。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世界，安静了。

卫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发了半天呆。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又看了看桌上那枚已经恢复平平无奇的石印，以及那本写着离谱批注的《户籍簿》。

所以……

城隍印，是这么用的？

用社区管理条例，去敕令一头五百年的虎妖？

这工作，好像跟他想的……有点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