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民刚把那份关于“楼顶储物间意外坍塌”的事故报告归档，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

“砰砰砰！”

办公室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被敲得像要当场去世。

“卫主任！卫主任！您在吗！救命啊！”

一个带着哭腔的、几乎撕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卫民皱了皱眉，走过去拉开门。

门口，一个中年妇女眼眶通红，脸上是那种天塌下来了的绝望。她一看到卫民，腿一软，就要往下跪。

“主任！我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卫民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阿姨，有话好好说，先进来。”

他将人扶到椅子上，倒了杯热水。

那妇女捧着杯子，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热水洒了一地。

“我儿子……他被骗了！”

妇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被隔壁那条‘繁华商业街’，办了什么‘消费贷’！现在利滚利，都快上百万了！那些人天天上门，往我们家门上泼红油漆，说再不还钱，就要砍他的手啊！”

卫民的身体坐直了。

繁华商业街。

这个地方他知道，与他管辖的、一片破败老旧的幸福里社区，仅仅一街之隔。

一边是天堂，一边是人间。

“阿姨，您慢慢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卫民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在卫民的引导下，王大妈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那条繁华商业街最近兴起了一种叫“幸运消费”的新模式。

无数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店铺，打着“零元购”、“免息分期”的旗号，用各种抽奖、送礼品的手段，引诱像王大妈儿子那样的年轻人去贷款消费。

什么最新款的手机，限量版的球鞋，奢侈品的包包。

只要签个字，当场就能拿走。

“我儿子就跟中了邪一样！”王大妈哭着拍打自己的大腿，“他说他只是去抽个奖，免费领了一对耳机，结果就签了个字，背回来一台好几万的游戏电脑！等他清醒过来，想去退，人家拿出合同，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条款，违约金就要十几万！”

卫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套路，太熟悉了。

他安抚了王大妈几句，让她先去隔壁休息室等候，保证街道办一定会跟进处理。

办公室的门关上。

卫民走到窗边，看向商业街的方向。

那里，即便是白天，也依旧霓虹闪烁，人声鼎沸，充满了纸醉金迷的气息。

他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一下口袋里那枚冰凉的【城隍印】。

嗡。

眼前的世界，图层剥离。

在卫民的“神祇视野”中，繁华商业街的上空，不再是蓝天白云。

而是一片由浓郁的、化不开的贪婪欲望所构成的金色云层。

那金色之中，还夹杂着一丝丝不祥的、令人作呕的血色。

一股庞大的、带着刺鼻铜臭味的邪异气息，正像一台巨型的抽水泵，盘踞在那条街的上空。

它无时无刻不在向四周散发着诱惑的波动，同时，又像一头贪婪的巨兽，将周边区域居民身上那些本就微弱的气运、财运，一丝丝地抽走，汇入自己的体内。

卫民甚至能看到，幸福里社区上空，那些代表着居民运势的、本就稀薄的白色气流，正有几缕被强行拉扯过去，融入那片血色的金云之中。

“他妈的。”

卫民低声骂了一句。

这已经不是商业欺诈了。

这是在挖他幸福里社区的墙角，薅他卫主任手底下居民的羊毛！

“赵大爷，李川。”

他对着空气喊了一声。

办公室的角落里，光影一闪，土地公赵大爷和河神李川的身影同时浮现。

“主任，您吩咐！”

“跟我去个地方。”

……

幸福里社区与繁华商业街的交界处，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双向车道。

然而，在卫民眼中，这条马路，却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天堑。

一边，是幸福里社区，建筑老旧，街道冷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安逸又带着些许暮气的味道。

另一边，是繁华商业街，高楼林立，霓虹闪烁，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金钱的、浮躁的、亢奋的气息。

李川站在卫民身后，看着那条街，眉头紧锁。

他能感觉到那股庞大的邪神之力，那力量让他很不舒服。

“主任，这地方不对劲。”他沉声道，“有一股力量，在不停地放大人的欲望，同时在吸食他们的精气和财运。长此以往，住在这里的人，早晚要被榨干。”

“何止是榨干。”

土地公赵大爷飘在半空，脸色凝重地指着商业街上空那片血色金云。

“你们看，那邪神的气运，已经快要凝成实体了。可它的根基是歪的，全靠吸食周边地脉的气运来维持。它越是繁华，我们这边就越是破败。此消彼长，它这是在断我们的根啊！”

李川闻言，勃然大怒。

他本就是个暴脾气，自从归顺卫民，早就把幸福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现在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还能忍？

“我草！”

李川怒吼一声，身上水汽暴涨。

“光天化日之下抢地盘！老子今天就去会会他，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就要化作一道水光冲过马路。

然而，就在他的脚尖即将越过马路中线的那一刻。

“嗡——！”

一道看不见的、半透明的金色屏障，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李川猝不及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砰！”

一声闷响。

李川就像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被巨大的反震之力弹了回来，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脸上满是惊愕。

“这……这是什么？”

赵大爷飘了过来，叹了口气，拉住了还想再冲的李川。

“小李，别冲动！这是神道结界！”

赵大爷指着那条无形的界限，神情无比严肃。

“神道有神道的规矩。每个拥有正统神职的神祇，都有自己明确的管辖范围。这里，就是咱们幸福里社区和隔壁金宝区商业街的辖区边界。”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我们没有执法权，不能过界。强行闯入，就是挑起神战，会遭天道规则反噬的！”

赵大爷苦口婆心地劝道：“咱们是街道办的，不是城管，不能跨区执法啊！”

李川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那道屏障，又看了看对面那嚣张跋扈的血色金云，气得浑身发抖。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街坊邻居被欺负，自己的地盘被吸血，自己却因为一道破规矩，连门都进不去？

这他妈叫什么事！

卫民一直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条繁华的街道，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条破败萧条的小巷。

他的居民，正在被隔壁的恶神当成韭菜，一茬一茬地收割。

而他这个正儿八经的社区城隍，却因为所谓的“管辖权”，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死死地挡在外面，束手无策。

巨大的无力感与愤怒，在他胸中翻涌。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许久，他才缓缓地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锐利的寒芒。

他看着一脸憋屈的李川和满是无奈的赵大爷，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神道的规矩，我暂时动不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但阳间的规矩，我比他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