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修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家后院新添置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这是“后援会”信息组交上来的第一份“工作简报”。

他本来没抱太大希望，觉得这帮纨绔小子能打听来点谁家斗蛐蛐赢了、哪家酒楼来了新舞姬之类的八卦就不错了。可看着看着，他坐直了身体。

简报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信息组那个家里开绸缎庄、字写得跟狗爬一样的刘三郎亲自写的，但内容却有点意思。

“目标：太子洗马李纲。”

“动向：近日常独自在府外酒肆借酒浇愁，曾对友人抱怨，言‘忠言逆耳’，‘孺子不可教’。”

“细节：东宫采买太监透露，李大人上月所上之《劝诫太子疏》被太子斥为‘迂腐之论’，掷于地上。太子已多日未召见李大人议事，日常讲学亦换由他人。”

“综合判断：李纲，似已失太子欢心，处境尴尬。”

独孤修反复看了两遍，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李纲？

这可是个名人！在史书上留下过名字的，以耿直敢言著称。太子的洗马，就是太子的老师兼重要顾问之一。这么个人物，居然因为劝太子节俭、上进，就被疏远了？

“这帮小子……可以啊！”独孤修忍不住嘀咕。这情报虽然来源杂，但细节相互印证，逻辑清晰，结论也靠谱。看来，把这群地头蛇组织起来，效果立竿见影。

他拿着那张纸，溜溜达达就去了晋王府。

杨广正在书房里看各地送来的文书，见到独孤修进来，连忙起身。他现在对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舅舅，是真心信服。

“舅舅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给你送点‘零食’。”

独孤修把那张“简报”递过去，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喝。

杨广接过纸，起初还有些随意，但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有些复杂。有对李纲遭遇的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机会的敏锐。

“李公……竟然如此……”

他放下纸，叹了口气，“李公乃是天下知名的儒者，品行高洁，只因直言劝谏，便遭如此冷落，实在令人心寒。”

独孤修放下水杯，看着杨广：“怎么？觉得太子做得不对？”

杨广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确实不妥。李公是难得的人才。”

“觉得可惜？”

“嗯。”

“觉得这是个机会？”独孤修追问，眼神带着点考校的意味。

杨广抬起头，和独孤修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也不再掩饰：“舅舅明鉴。李纲此人，在清流文士中声望很高。太子弃之如敝履，若能为我所用，或至少让他心向我们，确实是个机会。只是……该如何做？”

独孤修满意地点点头。

杨广这小子，政治嗅觉还是很灵敏的。

“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让人记得牢。”独孤修慢悠悠地说，“他现在正是失意落魄的时候，你这个时候稍微表示一下关心和尊重，效果比等他哪天发达了再去巴结，强一百倍。”

“具体该怎么做？直接去拜访？或者上奏为李公说话？”杨广虚心求教。

“都不行。”

独孤修摇头，“直接拜访，目标太大，容易引起太子警觉，甚至可能给李纲带来更大的麻烦。上奏说话更蠢，那是公然打太子的脸，跟你父皇说你大哥不会用人？嫌自己敌人不够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种事，要做得悄无声息，要润物细无声。让他感受到你的好意，但又抓不到任何把柄。”

杨广若有所思：“舅舅的意思是……暗中表示？”

“对。”独孤修打了个响指，“李纲是学问大家，你也是素来有‘好学’之名的，对吧？找个由头，比如，你最近在读某本古籍，遇到了疑难之处，久闻李公精于此道，特派人以请教的名义，送上你的‘读书笔记’，态度要极其谦恭。顺便呢，附上一份‘润笔之资’。”

他特意强调了“润笔之资”几个字。

“这份‘润笔’，不能是金银珠宝，那太俗，也容易让人误会。最好是些……嗯，他那个年纪的文人会喜欢，又不太扎眼的东西。比如，一套前朝孤本的拓印本，或者一方上好的、但样式古雅的歙砚，再或者，几两极品的、市面上难买到的茶叶。东西要精，要雅，要送到他心坎上，但又不能价值连城到让人不敢收。”

杨广眼睛越来越亮，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我懂了！此举既全了他大儒的面子，表示了尊重，又暗中送了份不落痕迹的人情。他正值失意，收到我这般‘纯粹’的请教和‘雅赠’，心中必然感念！”

“没错。”独孤修笑道，“让他知道，这长安城里，还是有人懂得欣赏他的价值，记得他李纲的学问和人品的。这就够了。至于他以后会不会投向你，不急，先把这颗种子埋下。”

杨广也是个行动派，立刻叫来心腹管家，低声吩咐下去，让人去仔细打听李纲平日的学术喜好和收藏癖好，务必选一份最合对方心意的“雅赠”，并亲自斟酌了一封措辞谦逊诚恳的请教信。

几天后，当赋闲在家、心情郁结的李纲，收到晋王府仆人恭敬送来的、以请教学问为名的书信和那份恰好搔到他痒处的“润笔之资”时，他拿着那方冰纹如画的上品歙砚，在书房里沉默了许久。他自然明白这不仅仅是请教学问那么简单。在这门庭冷落的时候，晋王这番不着痕迹却又体贴入微的表示，像一缕微光，照进了他有些灰暗的心境。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那份“读书笔记”仔细看完，认真地写了回帖，解答了其中的疑难。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张由纨绔子弟们组成的、看似不起眼的“耳报神”网络，捕捉到的第一条真正有价值的信息。

独孤修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这张网，还会捕捉到更多有用的东西，在这暗流涌动的长安城里，信息，就是最宝贵的武器之一。他对自己这个临时起意组建的“草台班子”，开始有了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