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在朝堂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让整个京城的权力格局都为之震荡。

太子**偃旗息鼓，晋王派系气势如虹。但处于风暴眼边缘的独孤修，却仿佛置身事外，他的注意力，正集中在一些在旁人看来更加“不着调”的事情上。

逍遥津的生意依旧红火，日进斗金。

那些经由“后援会”和特殊渠道流进来的钱财，如同涓涓细流，汇入独孤修掌控的隐秘金库，数额已经庞大到让负责记账的明月都时常感到心惊。但独孤修对这些数字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更关心的，是这些钱流向了哪里。

这天下午，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明月和彩云，在无忧阁三楼他那间从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书房”里。

这书房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更像一个杂乱的工坊兼指挥中心。墙上挂满了各种地图和图表，角落里堆着些奇形怪状的模型和零件，空气中混合着墨香、木料和一种淡淡的、只有他才会调制的草药气味。

独孤修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蹲在地上，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新绘制的京畿地区地形图。与官府的舆图不同，这张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细笔，标注了许多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某处山坡的坡度、某条溪流的水量季节性变化、某块土地的贫瘠程度，甚至还有一些小型矿脉的疑似位置。

他手里拿着一根炭笔，正在地图上几个用朱砂圈出的区域做着记号。那些区域，大多位于长安城周边相对偏远的地方，要么是岩石裸露、植被稀少的荒山，要么是地势低洼、排水不畅的盐碱滩涂，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些毫无价值的废地。

“这里，城西五十里的黑风峪，山是秃的，种不了庄稼，但下面可能有点东西……嗯，主要是石头硬，适合开采用料。”独孤修一边标记，一边自言自语般地对身旁的两个少女说道，“还有这儿，渭水北岸的那片乱石滩，看着鸟不拉屎，不过距离河道近，运输方便，而且地下水位低，干燥……”

明月安静地听着，手中拿着一个小本子，不时记录下独孤修的指令。彩云则抱剑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家公子对着地图“发癔症”，忍不住开口：“公子，你买这些没人要的荒山野地做什么？还花那么多钱？咱们的钱多得没处花了吗？”

独孤修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小云儿，这你就不懂了。这些东西，现在看着是废地，不值钱。但将来，它们可能就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走到旁边一张空着的案几前，拿起几张画满了奇怪符号和简笔图形的纸。那上面画的，不是亭台楼阁，而是一些结构奇特的建筑雏形——有高大宽敞仿佛仓库的，有烟囱林立的，还有带着水轮和传动装置的。

“看，”他将这几张纸和地上的地图联系起来，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如果，我们在这里，”他指着黑风峪，“建起工坊，利用山势和水流做动力，可以冶炼金属，打造器械。在这里，”

他又指向乱石滩，“地势平坦开阔，可以建立仓库，囤积物资，甚至训练……嗯，护卫。还有这几处看似贫瘠的山地，土壤不行，但或许可以试着种些耐旱、高产的新作物……”

他越说越兴奋，开始在地图和他的图纸之间指指点点，勾勒出一幅完全独立于现有权力体系之外的蓝图。

那是一个集初级工业、农业试验、物资储备和一定武装自卫能力于一体的、自给自足的庞大体系的雏形。

“不依靠任何人，不仰仗谁的鼻息，”独孤修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哪怕有一天，朝廷风云突变，京城待不下去了，或者杨广那小子……嗯，反正不管发生什么，咱们凭着自己攒下的这些家底，找个小地方一躲，也能富足安乐地过完这辈子，甚至……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

明月看着那张被公子赋予全新意义的舆图和那些奇思妙想的图纸，眼中充满了震撼。她比彩云更明白这些布局背后所蕴含的深远意义和惊人魄力。这不仅仅是赚钱，这是在打造一个国中之国，一个完全属于公子自己的退路和根基。

彩云虽然对什么工坊、作物听得半懂不懂，但“富足安乐”、“保护想保护的人”这几个字她听懂了。

她眨了眨大眼睛，依旧带着困惑：“可是公子，您现在已经是国舅爷了啊，陛下和皇后娘娘都那么喜欢您，晋王殿下也倚重您，为什么还要……还要这么辛苦地自己折腾这些？”

独孤修闻言，脸上的狂热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和狡黠。

他走到彩云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被彩云嫌弃地躲开。

他笑道：“小笨蛋，这叫‘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尤其是寄托在帝王家的恩宠上，那是最危险不过的事情。今天他们可以对你笑脸相迎，明天就可能因为一句话、一个念头让你万劫不复。手里有自己的底牌，心里才能不慌。这就叫……嗯，风险对冲！”

“风险对冲？”彩云歪着头，这个词对她来说太新鲜了。

“对！”独孤修肯定地点点头，“就是不能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一处。杨广这边，我们当然要全力支持，这是我们现在最主要的‘篮子’。但同时，我们自己也必须偷偷准备好另一个，甚至几个‘篮子’，以防万一。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有辗转腾挪的余地，不至于一下子全盘皆输。”

他重新看向那张地图，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这些荒山、滩涂，现在没人看得上，价格低廉，正是我们默默布局的好时机。等到别人反应过来它们价值的时候，我们已经站稳脚跟了。”

明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轻声问道：“公子，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继续收购。”独孤修斩钉截铁地说，“通过不同的代理人，分散进行，不要引起任何注意。资金从无忧阁和‘后援会’的利润里走，账目要做平，不能留下把柄。同时，开始物色可靠的工匠、懂农事的人手，可以先养着，不急着动用。记住，慢就是快，稳就是进。”

“是，公子。”明月郑重应下。

彩云看着独孤修那副运筹帷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虽然还是不太明白那些复杂的谋划，但她知道，跟着公子走，准没错。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心想：不管公子要做什么，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他和明月姐姐，还有公子说的这个……这个未来的“家”。

无忧阁外，大兴城依旧沉浸在权力交替带来的喧嚣与躁动中。而在这喧闹的掩护下，一场更为隐秘、着眼于更长远的布局，正在独孤修的指挥下，悄然展开。财富，在这里不再是享乐的工具，而是化作了构筑未来蓝图的基石，深埋于无人问津的泥土之下，静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