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院的月光总比别处淡些,被高高的院墙挡着,落在地上像摊化不开的墨。李铁柱躺在大通铺的角落,听着孙二狗的鼾声,眼皮却撑得像纸。
白天答应林辰的事,像块石头压在心里。查赵教头的底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赵教头是学院的老人,据说修为深不可测,身边总跟着几个徒弟,连院长都要给几分面子。
他悄悄摸出藏在枕下的清心草,是小翠偷偷塞给他的,说碾成粉泡水喝,比清茶管用。草叶干硬,带着点涩味,他捏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嚼,苦味顺着舌尖往喉咙里钻,倒让脑子清醒了不少。
“明儿个……”他在心里盘算,“得想法子靠近赵教头的院子。”
孙二狗这几天对他越发热络,早上还把一个白面馒头塞给他,说是“内院赏的,咱杂役院就两份”。李铁柱没接,推说自己糙惯了,吃不得细粮。他知道,这馒头里藏着钩子,咬不得。
天刚亮,李铁柱就被派去给演武场送水。演武场在学院中央,是块巨大的青石坪,每天都有弟子在那练功。赵教头作为教头,多半会在那露面。
他挑着水桶,脚步放得很慢,眼睛却像撒网似的扫过演武场。果然,场子东边围了一圈人,赵教头正站在中间,手里拿着根长鞭,指点几个弟子练拳。
那几个弟子招式刚猛,拳风带着呼呼的响,可赵教头总不满意,长鞭时不时抽在地上,发出脆响,吓得弟子们脸色发白。
“出拳要沉,气要凝在丹田!”赵教头的声音像打雷,“你们这软绵绵的,是娘们绣花呢?”
李铁柱把水桶放在场边的树荫下,假装整理扁担,耳朵却竖得老高。他看见赵教头的手背上有块暗红色的印记,像朵扭曲的花,跟黑莲教蒙面人袖口的印记有几分像,只是颜色更深。
“没错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攥紧了扁担。
就在这时,赵公子带着两个跟班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见李铁柱,眼睛一亮:“哟,这不是大力士吗?过来,给我捶捶背。”
李铁柱没动。
“聋了?”赵公子上前一步,伸手就推他的肩膀,“本公子让你捶背,是给你脸了!”
李铁柱往旁边侧身,赵公子推了个空,差点摔倒。跟班们赶紧扶住他,赵公子气得脸通红:“给我打!”
两个跟班扑上来,拳头挥得虎虎生风。李铁柱不想在演武场闹事,往后退了几步,刚好退到水桶边。他抄起一个水桶,猛地泼过去。
水哗啦一声泼了跟班们一身,两人顿时成了落汤鸡,拳头也停了。
周围练拳的弟子都看了过来,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公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李铁柱:“你……你敢泼我?”
“我不是故意的。”李铁柱放下水桶,一脸无辜,“他们靠太近了。”
“你还敢狡辩!”赵公子气急败坏,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就朝李铁柱打来。
李铁柱侧身躲开,木棍打在水桶上,“哐当”一声,水桶被打了个洞,水哗哗地流出来。
“赵峰!住手!”
赵教头的声音传来,带着怒气。赵公子手一抖,木棍掉在了地上。
赵教头走过来,瞪了赵公子一眼:“谁让你来捣乱的?回去练你的功!”
赵公子委屈地嘟囔了几句,不敢顶嘴,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赵教头看向李铁柱,眼神像刀子:“你是杂役院的?”
“是。”李铁柱低着头。
“胆子不小,敢跟公子动手。”赵教头的手背上,那块暗红色的印记在阳光下闪了闪,“杂役院的管事是谁?我要让他好好教教你规矩。”
“不关管事的事,是我不对。”李铁柱赶紧说,“我这就把水收拾干净。”
他拿起扫帚,蹲在地上打扫水迹,耳朵却留意着赵教头的动静。赵教头没再理他,转身回了演武场中央,继续指点弟子,只是声音比刚才沉了些。
李铁柱打扫得很慢,眼角的余光瞥见赵教头时不时往东边的竹林瞟,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要去竹林……”李铁柱心里一动,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打扫完水迹,他挑着空水桶往杂役院走,路过竹林时,特意放慢了脚步。竹林很密,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响,隐约能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他悄悄放下水桶,钻进竹林深处,找了棵粗竹子藏好。
没过多久,赵教头果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袍的人,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跟上次在山里遇到的黑莲教蒙面人很像。
“东西带来了?”赵教头的声音压得很低。
黑袍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小盒子,递给赵教头:“这是教主新炼的‘蚀骨散’,无色无味,只要沾上一点,就能让他功力尽失,比上次的‘锁脉丹’厉害多了。”
赵教头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林辰那小子最近安分了不少,正好趁他放松警惕,给他用上。”
“教主说了,做完这事,就让您加入长老会,到时候……”黑袍人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贪婪。
“我知道。”赵教头打断他,“等拿到《青元诀》的残篇,我自然会向教主请功。对了,那个从青石镇来的小子,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查。”黑袍人道,“刘长生那老东西不知去向,那小子进了学院,倒是安分,没什么动静。”
“安分?”赵教头冷笑一声,“能从青石镇活下来的,不会是简单货色。盯紧他,别让他坏了大事。”
“是。”黑袍人应道,转身钻进竹林深处,很快没了踪影。
赵教头把黑色小盒子揣进怀里,又在竹林里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李铁柱躲在竹子后面,手心全是汗。蚀骨散?林辰?他们要对林辰下手!还有《青元诀》,赵教头果然也在找!
他悄悄从竹林里钻出来,挑着空水桶往杂役院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告诉林辰。
路过丹药房时,小翠正在门口晒药,看见李铁柱跑得急,喊住他:“铁柱哥,你跑啥?”
“我找陈药师有急事!”李铁柱停住脚步,喘着气,“林辰……林辰有危险!”
小翠吓了一跳:“你说啥?林师兄怎么了?”
“别问了,陈药师在吗?”
“在里面呢。”小翠拉着他往丹药房里走,“你慢慢说。”
陈药师正在捣药,看见李铁柱慌慌张张的样子,皱了皱眉:“怎么了?”
李铁柱把在竹林里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药师,没敢提《青元诀》,只说赵教头要对林辰下毒手。
陈药师听完,手里的药杵停了下来,脸色变得凝重:“蚀骨散……黑莲教的邪门歪道,果然是他们。”
“陈药师,我们得告诉林辰啊!”小翠急道。
“告诉了又能怎样?”陈药师叹了口气,“林辰现在重伤未愈,根本不是赵教头的对手。赵教头在学院根基深厚,就算告诉院长,没有证据,院长也不会信。” 李铁柱急了:“那咋办?眼睁睁看着他们害林辰?” 陈药师沉默了半天,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递给李铁柱:“这是‘清心丹’,能解百毒,虽然不能完全解蚀骨散的毒,但能暂时压制住,让他有时间运功抵抗。你想办法把这个交给林辰,让他最近小心,别吃任何人给的东西,尤其是赵家人送的。” 李铁柱接过瓷瓶,紧紧攥在手里:“谢谢陈药师。” “小心点。”陈药师叮嘱道,“赵教头的眼线多,别被人发现了。” 李铁柱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刚走出丹药房,就看见孙二狗鬼鬼祟祟地在门口转悠,看见他,立刻装出路过的样子:“铁柱哥,你在这啊?管事找你呢。” “啥事?”李铁柱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把瓷瓶塞进怀里。 “好像是让你去给赵教头的院子送劈柴。”孙二狗笑得有点不自然,“说赵教头院子里的柴不够了。” 李铁柱心里咯噔一下。刚从赵教头那出来,就被派去送柴?太巧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他不动声色地说,转身往柴房走。 孙二狗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往竹林的方向走去。 李铁柱挑着柴,故意绕了个远路,往林辰的小院走。他得先把清心丹送过去,再去赵教头的院子。 林辰的小院还是老样子,梧桐树叶落了一地。李铁柱敲了敲门,没人应。他推开门,看见林辰正坐在石桌旁练剑,剑招很慢,却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只是练着练着,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比上次更厉害。 “你怎么了?”李铁柱赶紧放下柴,跑过去。 林辰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咳,擦了擦嘴角的血:“老毛病了,没事。”他看见李铁柱挑着柴,“你怎么来了?” “我有急事告诉你。”李铁柱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赵教头要对你下手,用一种叫‘蚀骨散’的毒药,能让你功力尽失。” 林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上次我走火入魔,肯定也是他搞的鬼。” “陈药师给了我这个。”李铁柱掏出瓷瓶,“这是清心丹,能暂时压制蚀骨散的毒,你收好。” 林辰接过瓷瓶,紧紧攥在手里,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他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你最近一定要小心,别吃别人送的东西。”李铁柱叮嘱道,“尤其是赵公子。” “我知道。”林辰点点头,“对了,你刚才说,是去给赵教头送柴?” “嗯,孙二狗说管事派的。” “孙二狗……”林辰皱了皱眉,“他是赵教头的人,你这次去,怕是有诈。” 李铁柱心里一紧:“那我不去?” “不行,不去反而会引起怀疑。”林辰想了想,“你去了之后,凡事多留意,别喝他那里的水,别吃他给的东西。赵教头要是问你话,少说话,多干活。” “我知道了。”李铁柱点点头,“我先走了。” 他挑起柴,往赵教头的院子走。越靠近,心里越沉。赵教头的院子在竹林旁边,门口有两个弟子守着,穿着黑色的劲装,腰间挂着刀,眼神警惕。 “站住,干啥的?”一个弟子拦住他。 “送柴的。”李铁柱放下柴担。 弟子检查了一下,挥挥手让他进去。 院子里很安静,种着几棵松树,石桌上放着个茶壶,旁边还有两个茶杯,像是刚有人喝过茶。李铁柱把柴卸在墙角,正想离开,赵教头从屋里走了出来。 “柴卸好了?”赵教头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 “过来,帮我把这几盆花搬到屋里去。”赵教头指了指墙边的几盆兰花,花盆是青石的,看着很重。 李铁柱走过去,抱起一盆兰花。花盆比他想象的重得多,足有几十斤。他故意放慢了动作,假装很吃力,气海里的气却悄悄运转,让身体保持平衡。 “你这力气,倒是不小。”赵教头盯着他,眼神像在估量什么,“杂役院委屈你了,想不想换个活?” 李铁柱心里一动:“啥活?” “跟在我身边,当个跟班。”赵教头道,“不用干杂活,还能学功夫,怎么样?” 李铁柱假装很惊讶:“真……真的?” “我还能骗你?”赵教头笑了笑,手背上的暗红色印记闪了闪,“不过,当我的跟班,得听话。我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 “我……我得想想。”李铁柱低下头,假装犹豫。 “不用想了。”赵教头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递给他,“这是我刚买的点心,你拿着,回去尝尝。想好了,就来找我。” 李铁柱看着那个小纸包,心里警铃大作。这纸包里,怕是就是蚀骨散? “谢谢教头。”他接过纸包,揣进怀里,“我这就回去想想。” “去吧。”赵教头挥挥手。 李铁柱转身往外走,脚步尽量放稳,心里却在打鼓。他能感觉到,赵教头的目光一直跟在他背后,像针一样扎人。 走出院子,守在门口的弟子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带着点羡慕,又有点警惕。 李铁柱没回杂役院,而是绕到竹林后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棕色的点心,闻着有点甜,表面很光滑,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石子,扔进点心旁边的草丛里。没过一会儿,草丛里传来“吱吱”的叫声,一只老鼠跑了出来,叼起一块点心就跑。 李铁柱跟了上去,看见老鼠跑到一个石缝里,很快就没了动静。他等了一会儿,走过去一看,老鼠已经死了,身体僵硬,嘴角还流着黑血。 “果然有毒……”李铁柱心里一阵后怕,把剩下的点心扔到地上,用石头砸得粉碎。 他刚想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面,看见孙二狗鬼鬼祟祟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点心碎屑,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吃?”孙二狗嘟囔了一句,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人,转身往赵教头的院子走去。 李铁柱松了口气,从树后钻出来,往杂役院走。他知道,赵教头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回到杂役院,孙二狗已经在等着了,看见他,一脸关切:“铁柱哥,赵教头找你干啥了?没为难你吧?” “没有。”李铁柱淡淡道,“就让我搬了几盆花。” “没说别的?”孙二狗追问。 “没说啥。”李铁柱拿起扫帚,假装打扫,“我累了,想歇会儿。” 孙二狗看他不想多说,撇了撇嘴,转身走了,眼神里却带着怀疑。 李铁柱坐在柴堆上,心里乱糟糟的。赵教头的试探,孙二狗的监视,还有林辰的安危,像一团乱麻。他摸了摸怀里的清心丹瓶子,又摸了摸手心的花印。 “得快点变强……”他在心里说,“只有变强了,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夜里,他没去老槐树下,而是躲在柴房里练《青元诀》。柴房里很暗,只有个小窗户透进点月光。他盘腿坐在柴草上,按照陈药师教的口诀,引导气海里的气。 气比以前更足了,流转时带着轻微的呼啸声,像风吹过山谷。他能感觉到,身体里那层薄薄的关窍,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好像随时都会被冲破。 “快了……就快了……”他心里默念,加快了运功的速度。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李铁柱赶紧收功,睁开眼,看见孙二狗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灯笼,眼神阴沉沉的。 “铁柱哥,大半夜的,你在柴房干啥呢?”孙二狗的声音有点沙哑。 “我……我睡不着,来劈点柴。”李铁柱站起身,拿起旁边的斧头。 孙二狗走进来,灯笼的光在他脸上晃,显得阴森森的:“劈柴?我怎么看着你像在练功啊?” 李铁柱心里一紧:“你看错了,我哪会练功。” “是吗?”孙二狗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可我听说,你力气大得很,能搬动几百斤的石碾子,这可不是普通杂役能做到的。” 他的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李铁柱握紧了斧头,气海里的气开始运转,随时准备动手。他知道,孙二狗今晚来,没安好心。 “你到底想干啥?”李铁柱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干啥。”孙二狗从腰间掏出个小瓶子,晃了晃,“就是想请你喝杯水。这是赵教头赏的好酒,说是给你补补身子。” 瓶子里的液体是暗红色的,看着像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