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确认了洞府之内的安全,以及与外界完全封闭后,血袍老者摘下了蒙面,卸下了一切伪装,露出了一张因兴奋而扭曲的老脸。
此时此刻,在独有自己一人的洞府内,血袍老者再也难掩那癫狂的大喜。
“谪仙,一息尚存的谪仙……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呜……”
血袍老者突然跪倒,头颅时不时沉重地叩击着地面,双手近乎疯狂揉搓着脸,猩红的眸,分不清是因兴奋过度还是充血。
即便如此,血袍老者却依然狂笑不止,甚至笑到喘息不畅和呜咽。
直至许久,癫狂的笑声才随着抽噎停止,血袍老者这才扶额缓缓站起,满身血迹的他,显得异常狰狞。
而在他眼眸中,狂热也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充斥的杀机。
没错,先前的什么天净阁,什么空目至尊,都是他伪造的,皆是他不着边际的谎言。
甚至,就连血人恢复的时间,亦是假的。
目的,便是隐瞒血人的真实身份。
他来自中州净土,自是能看出血人并非沧冥大陆之物,也只能是来自上界跌落的谪仙。
他要独吞这逆天的机缘,更确切的说,他要复仇,他要报复那个以救自己一命,捏住了他身份软肋为由,无下限迫害他的人。
正是渔装老者!
这次的盛邀,正是最绝佳的机会。
“张若道……曾经你以救我一命为由,夺我本命器,抢我数种救命用的奇花异草……”
血袍老者拳头紧攥,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身躯都有些微微颤抖,
“一旦谪仙开口,尔等榨干了我的价值,同样也会落井下石,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血袍老者不傻,自然能想到渔装老者仅仅把他当做随用随取的工具,自然知道若唤醒了血人,他失去了一切价值,大概率会被杀人灭口。
正因如此,他才会有所保留,甚至规避了渡劫境,只说了大乘境,若真的毫无保留,他很确信,按照渔装老者的谨慎程度,他甚至走不出地下秘境。
那是仙,一尊来自上界的仙,多少渡劫大能穷尽一生都在痴想的飞升,多少修士穷极一世都无法到达的终点,却是在今日,他竞碰到了一尊跌落的仙。
无怪血袍老者的疯狂,换作任何一个修士,都会疯狂,哪怕是沧冥大陆的圣地中州净土,也并不会比血袍老者好到哪去,甚至更甚一筹。
多少隐世的大能卡在渡劫境,多少寿元将终的天花板,始终都缺少一抹契机和机遇而无缘登仙上界。
如果真的被他们知道了北原有一具谪仙,那么整个沧冥大陆都会因他们的出手,间接的陷入史无前例的暴乱,毫不夸张的说。
更强的力量,长生……一切,皆是出手的理由。
“但若是再次透支修为作代价……”
血袍老者的语气一滞,犹豫再三但依旧坚定了想法,手掌也再次紧攥,
“代价又如何,只要得到了谪仙,我何所畏惧……
该做准备了……”
血袍老者就地盘膝,瞳孔中诡异的印记再度显现,开始了逆向旋转。
与此同时,他来张家所走过的一切场景,缓缓重现于他的脑海。
久之,他才重新开眸,目中满是森然。
“万事俱备……”
血袍老者重新戴上蒙面,渐渐平稳了气息。
……
两日须臾,地下秘境。
血人依然躺在祭坛中央,肉身也在聚灵阵的作用下开始被动吸纳灵气,虽外表并无改变,但在其神海之内,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神海内,一尊灰白色的人形虚影正端坐中央,闭目吞吐着气息。
再仔细一看,人影的模样竟与血人一般无二。
至于原来喳喳呼呼的古籍,此刻也绕在那灰白色的人影身旁,聚拢神海中的雾气充纳人形。
这是个精细活,更是个慢功夫。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人影彻底凝实,终于恢复了对肉身的掌控,刚准备有所动作,古籍急不可耐的开口,
“老大,先别动!”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这里又是哪?”
人影皱眉,望向古籍的目光中,满是恍惚与茫然。
“老大,你没傻逼吧?”
“啥玩意我就傻了,来来,你过来。”
人影不干了,彻底清醒,当即准备一把扯过古籍和他好好聊聊。
你姥姥的,刚睡醒你丫倒好,上来就没头没脑整这么一句,换谁谁郁闷。
“幽魔界神魔战争,你还记得不?”
“啥?”
“没事,你怎么在这,永恒禁咒,你还记得不?”
“啥?”
“没事,你的好兄弟还有老相好,你还记得不?”
“啥?”
“没事,你的本命帝兵你还记得不?”
“啊……难道不是你?我记得是魔典来着,你不是邪魔无字书?”
“我真……”
古籍深吸一口气,差点就要骂娘了。
他知道自家老大因为跌落而记忆有缺,从神海的破碎就能看出来。但也实在没想到,这小子已经差点不认得陪他出生入死的自己了。
目测,果然傻逼了,但是没傻完,本命器还能救一下。
“到底咋了,我怎么感觉时间好像偏差了,很多都记不起来?”
人影努力回想了几瞬记忆,确实零碎无比,深想下去反而头痛阵阵。
至于魔典口中说的那些,熟悉又陌生,冥冥之中,却似是与他断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先别想那么多了,你能不能想起来自己是谁?”
“我……?”
人影略有神智的眸木讷了一瞬,声音也空洞了几分,语中多了丝询问般的质疑,
“玄渊帝,祖岚?”
“还好,还好,比我预想的情况还好一点。”
魔典松了口气,他已经对于祖岚变成彻头彻尾的白板有了心理准备,好在他还残存着少许记忆。
万幸。
要知道,给空的画布上色和给褪色的画布恢复并不是一个概念,用来形容记忆再合适不过。
好就好在,祖岚属于后者。
“老大,我把我暂时有的一些东西,你,还有其他一些不影响的记忆交给你,你消化消化。”
魔典,而是凝了一缕神识打进了祖岚的神海,继而撇了撇嘴,
“另外,你被一群人捡走当宝物了。”
“啥?”
“所以刚刚起身我说你先别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不到必要时千万别出手。”
“也好。”
……
夜深人静,血袍老者洞府门口,一道暗色的身影缓缓在洞口显化。
门口的张家人见血袍老者出现,不由脸色一变。
“前辈,您……”
噗……
门口的那名看守话未出口,一道寒光袭来,那名弟子的头颅瞬间与身躯分离。
就连伤处喷薄而出的血花,也被血袍老者手中的淬血剑吃干抹净。
可怜了那名弟子,连死都未曾反应过来,如此变故也仅仅发生的瞬息之间。
“呵,还未到金丹境,也敢来守老夫的门?”
血袍老者丝毫不拖泥带水,翻手收起了那名弟子的尸首和头颅,再度隐去了身形与气息。
离开的方向,正是张家地下秘境的入口。
……
秘境之内,紫袍老妪和渔装老者正端坐在蒲团,闭目养神。
“等待的过程,还真是漫长……”
紫袍老妪开眸,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阵旗,再度开口时话语中也带着些许焦躁,
“我等不如提前开阵,恭听至尊的口谕,要是那个老东西敢有半点怨言,我等直接灭了他便是!”
渔装老者正准备说些什么,陡然间,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了心头,令他头皮发麻,侧身闪避的顷刻失声大喊。
“危险!”
秘境入口变动,一道凌冽的血色剑光瞬间斩出,速度快到了极致,裹挟着元婴后期的滚滚杀机,直指渔装老者头颅。
噗呲……
渔装老者踉跄,险些没避开血袍老者绝杀的一剑,但一条手臂被当场斩落,血光乍现。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真是没虚度光**进了不少,竟能躲开。”
血袍老者幽笑,提着嗡鸣的血淬剑显了形,不等两人反应,掌心再度有玄妙的符文显化,一掌电光火石,压向紫袍老妪所在。
“果真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紫袍老妪语中多了一抹怨恨,气场全开,无数符文成盾,生生抗住了血袍老者的霸绝一掌。
轰……
令紫袍老妪惊骇万分的是,自己全身修为全开凝的盾,竟只能和血袍老者的一掌平分秋色,甚至隐隐有被血袍老者压制之势。
“不对,你的修为?”
渔装老者自是发现了异样,一边稳住身形疗伤,一边死死盯着血袍老者。
万万没想到,这次他在阴沟里翻了船,早时他从血袍老者口中逼问时,血袍老者告知他的是一门强大的隐匿秘法,他也因此有过些许疑惑。
中洲净土是何等底蕴,又怎会列这种秘法入禁,如今看来,他也是被血袍老者蒙在了鼓里,自己想着拿捏他人,却不料被摆了一道。
失算,严重的失算。
“你想的没错,但是太晚了。”
血袍老者似是看出了渔装老者心中所想,一掌震退紫袍老妪,提剑杀来。
“通过耗损修为换来强大战力,正是那部真正的禁法,现在就让你也尝尝!”
“老身可没你想的那么好对付!”
紫袍老妪不等血袍老者下一步动作,抬手唤出并催动了一杆破碎古朴的黄色镇旗,应是一件不凡的古物,气息恐怖。
竟然是一尊法器!
嗡嗡……
镇旗颤动,暗淡的符文先后亮起,在血袍老者周身形成了一层诡异的屏障,源源不断侵蚀他真元的同时还在反哺自身。
“法器不错,但还是得看谁用。”
血袍老者诡异一笑,眉心绽开了一道黝黑色的印记,原本被屏障吞噬的滚滚真元尽数回归,霸道的反噬之力,反而倒让施术的紫袍老妪一阵吐血。
再强大的秘术,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都会化作虚无和泡影,应了先前血袍老者那句话。
“该死!”
见紫袍老妪被重创,渔装老者强忍剧痛,祭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灵珠高悬头顶。
那也是一尊不俗的法器,通体缭绕着璀璨夺目的光华,原本暗沉的地下秘境顷刻亮如白昼,仅仅远观便能感受到那抹超脱尘俗的气息。
出人意料的是,开打以来冷静沉着的血泡老者见到灵珠的瞬间竟然杀机暴涨,眼红咆哮,气息也变得极度不稳。 “混账,你竟拿它对付我?!” 无怪血袍老者情绪变化如此之大,只因这不凡的宝珠,正是他曾经在中州净土所得自以为傲的本命器,却是后来被渔装老者所夺,成了别人的嫁衣。 如今见渔装老者用宝珠对付自己,显然是取他的剑斩他的头,任换作谁,都会气急败坏。 “对付你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就应当杀人诛心。” 渔装老者的法诀一变再变,催动并复苏了灵珠的威能,数道古老的符文显化,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自灵珠中暴动翻涌,整个地下秘境都随之一阵巨颤。 噗…… 血袍老者喋血,被自灵珠垂落的那道五色神光生生洞穿了胸口,手中的动作也是短暂定格了一瞬。 他自是知晓那枚灵珠的霸道之处,被其所创的伤口很难恢复。 也意味着他接下来的打斗中需要更少的时间拿下两人,禁法消耗修为提升战力的时长进一步被压缩。 不过好在,霸道的威力也伴随着霸道的消耗,渔装老者控制灵珠释放那一击之时,气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萎靡。 “过家家的游戏要结束了。” 血袍老者狠下了心,再次动用了一宗无上秘法,眉心一道漆黑印记刻画,模样也从耄耋老年恢复到了中年,气息竟也暴涨至半步化神,一剑直斩向祭坛封印的薄弱之处。 “他要带走大乘至尊,阻止他!” 渔装老者心急如焚,生怕血人出了半点问题,急忙呼唤紫袍老妪加强阵法,所控制的灵珠也刹那停滞。 中计了! 然而,血袍老者诡谲一笑,暴刺向祭坛的身形突兀急转,杀了个回马枪,凝聚了半步化神全力的一剑,全然轰向了急冲过来,毫无防备的渔装老者。 啊…… 血肉破裂的声音传来,渔装老者的腹部被一剑贯穿,被生生废了丹田。 “你竟……” “闭嘴!” 轰隆隆…… 血袍老者凝聚气息,封住了半死不活的渔装老者,如蛇蝎般的目光盯上了紫袍老妪。 “张愁……张愁!” 张愁,正是白衣老者的化名。 然而,紫袍老妪如此撕心裂肺的呼喊却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白衣老者就好似人间蒸发了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进来之前,老夫早就布置了封禁秘法,这里早就与外界隔绝,死了这条心吧。” 血袍老者倒提铮鸣的杀剑,嘴角浮现了一抹狰狞的笑,浑身染血,有自己的,也有渔装老者的,在秘境微弱的烛光衬托下,整个人是那么狰狞可怖。 “不……不……” 紫袍老妪怕了,她是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她本身多修在阵法,自身战力不强,更何况前不久又被反噬重创,面对逼近的血袍老者,现在的她可谓是毫无还手之力。 无悬念的是,紫袍老妪也是被一掌废了修为,昏死了过去,和渔装老者一同被装进了一尊小铜炉中。 “咳咳……” 解决了两人,血袍老者的气息一落千丈,面色也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一口鲜血咳出,忙往嘴中塞了一大把疗伤的丹药,修为也堪堪稳在了元婴初期。 每一层大境界分为九层小境界,于三六九处划分为初,中,后三期,以及最终达到冲击下一境界瓶颈的圆满。 “麻烦。” 血袍老者捡起散落的阵旗,喘息也沉重了不少,法诀变了几下,轻松打开了祭坛的封印,把血人一同封进了铜炉,也不忘随手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那枚灵珠。 自从渔装老者被废了修为,灵珠也失去了控制跌落在地,原本璀璨的光华散失了不少,此时此刻显得极为黯淡,再度成为了无主之物。 “此乃物归原主,因果之报!” 血袍老者收起灵珠,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燃烧了修为之力,化作一道血色流光窜出了张家。 …… “不好!” 张家主府内,感受到异动的张栩浑身一震,手中的一份竹简被无意中捏的粉碎。 然而,不等身边人有所反应,张栩气息一阵暴涨,化作了一道流光冲出了主府,速度竟丝毫不逊色逃跑的血袍老者,浑厚的修为之力甚至将府内的诸多摆件饰品碾作了齑粉。 “老祖同宝物被劫,速追!速追!助擒血袍人者,重赏!” 滚滚音浪回荡,震耳欲聋众张家弟子先是错愕,随即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什么?老祖和宝物出事了?” “快快快,随家主去追,说不定能混个奖赏!” 有人反应了过来,即刻准备起身前往。 “就你?那老匹夫可是元婴境!” “管他呢,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一个不成?” 众张家金丹境强者三五成群,或是御剑飞行,或是动用了速行秘法,化作道道流光同张栩一起衔尾猛追。 没人注意的是,黄泉森林中的一处不起眼枯树下,流离着一道似实似虚的人影,飘渺无比。 “乱了,要乱了……” 人影嘴角微颤,似魔怔般的呢喃着,远眺着张家发生的一切,神色复杂的阖了眸,似是经历了一场冗杂的抉择。 凉风簌簌,卷走了飘零的落叶,也再也不见那飘渺的人影。 似天地间,从未有他一般。 若渔装老者等三人在,脸上的表情必定也是无法形容般的精彩。 此人的面容,正是少年态的白衣老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