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威远侯府,回到了婆娑秘境,回到了渔村。
威远侯府里,父亲母亲都在,大娘大哥姐姐也都在,自己的眼睛也能看见了,一家人在一起欢声笑语。
婆娑秘境师傅还在,自己去偷和师傅的酒又被抓住了。
渔村里王伯又抓了一条大黄鳝,熬了一锅鲜美的鱼汤,姐姐施主又在自己新买的僧袍上绣了一尾锦鲤。
只是梦终归是会醒的。
了尘环住双膝抱住自己,怔怔无语。
只有在这人烟罕至的山野里,他才会展示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这一刻,才会让人想起,他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这样的年纪,正该是梦想肆意生发、愿望多若繁星的年纪。
他也有梦想,也有愿望。
他想在母亲怀抱里长大,但是母亲因自己难产而死;
他想父亲陪着自己玩耍,但是父亲却因母亲之死不愿见自己;
他想舅舅不要下令灭了威远侯府,但是整个威远侯府如今就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想师傅继续唠叨自己自己,但是师傅灌顶传功给自己圆寂了;
他想姐姐施主能够幸福,但是施主姐姐却被剥皮凌虐惨死。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上。
如果没有自己的话,母亲就不会死,有母亲还在的话,舅舅就不会杀了父亲大娘大哥姐姐。
如果没有自己,师傅就不会灌顶把所有功力都传给自己,那师傅也许现在还在游戏红尘,寻找着下一个传人。
如果没有自己,禅宗就不会找沧浪山庄,屈安就不会找景毅帮忙,黑龙寨就不会沿着漪澜江搜寻,那王伯和施主姐姐也就不会惨死。
如果没有自己的话,那自己是不是也会快乐一点…………
好像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了尘紧了紧环住双膝的手臂。
夜里的山风吹过,好冷……
……
景毅终于镇定下来了。
被屈安一个掌刀砍在后颈晕了过去,放在了椅子上。
屈安也是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景毅就如同失心疯一般,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的叫嚷着了尘就在附近、了尘要杀他。
如果只是这样还则罢了,外人见到顶多推脱说是因西虢公府被灭门,景毅悲伤过度,心智失常了。
但是,景毅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说。
他和自己哭诉他不该杀了那个渔女还剥皮做了灯笼。
这话要是让觉远那些和尚听到,自己在觉远他们经营的形象也就完了!
一个能和一个杀人剥皮的江匪拜把子的人,还妄想重回禅宗,怕不是在做梦!
如果真的那样,自己的一番辛苦可就要付诸东流了!
自己这二十年间,又是盖禅房,又是穿僧袍,又是交好禅宗弟子,为的就是给自己重回禅宗铺路!
你景毅怎么样,我不管。
但是,绝不能让景毅坏了自己的大事!
如果不是现在实在是不好杀了他,景毅现在已经可以去和西虢公府的诸位作伴去了!
屈安看着在一旁侍立的阿大几人,呵斥道:
“你们公子胡闹,你们就看着?”
“下次,再由着你们公子胡闹,仔细你们的皮!”
“从今日起,每日去后厨,给你们公子熬一碗安神汤!”
“你们给我看着他喝掉,他要是不喝,你们想方设法也得让他喝!”
“总之,如果再让你们公子跑出去,要是惊扰两位大师闭关疗伤,你们就以死谢罪好了!”
看着屈安阴狠的眼神,阿大几人一个激灵,连忙点头称是。
屈安见状,狠狠的一甩衣袖,推门出去。
阿大几人看看渐行渐远的屈安,再看看晕倒在椅子上的景毅,几人相视一眼,无奈摇头。
几人先是把景毅抬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被景毅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然后几个人碰头坐在了一起。
“大哥,怎么办?”阿二问道。 “能怎么办?”阿大没好气的看了阿二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还是先按大爷说的办吧。” “大哥,其实我们现在还有一个选择。”阿三眼珠一转。 “什么选择?”阿大、阿二同时看向阿三。 “对啊,老三,就你鬼主意多,你说说看。” “大哥二哥,其实我们可以选择投靠大爷啊。” 听阿三言罢,阿大阿二也是暗自琢磨起来。 阿三见状,继续说道:“大哥二哥,你们看啊,现在西虢公府已经没了,就咱公子现在这个状态,能不能和他预料的那样去禅宗还另说,就算是禅宗见他可怜收了他,但是,就他这样在禅宗能混好喽?” “但是大爷就不一样了,人家本来就是从禅宗出来的,再回去也是熟门熟路。” “本来老公爷在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西虢公府一没就看出来了,咱公子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根本就不行,人家大爷能把快要完蛋的沧浪山庄发展成现在这样,咱公子能把西虢公府再建起来?我看够呛。” “可是背主不太好吧?”阿大皱眉问道。 阿大心里还是有所顾虑,倒不是认为老三说的不对,只是背主终究会遭人唾弃,背叛景毅倒是好说,毕竟景毅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就他那个混江龙的名号不还是自家兄弟帮他打出来的?阿大顾虑的是,自己兄弟背叛景毅之后,能不能被屈安接纳,这才是最重要的! 阿三一听阿大的话,就明白自己大哥的顾虑了,劝解道: “大哥,大爷那是什么人?那是枭雄一样的人物!” “他会担心咱们投靠过去再次背主?” “只有没能力的人才会这么想!人家巴不得这样呢!你要是敢背叛他,他弄死你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人家会怕这个?” “而且,大爷是要去禅宗的,但是这沧浪山庄这么大的家业他不能扔了吧?他总得找几个可靠的人替他守着吧。咱们几个虽说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但是也算在江湖上有一号的人物,生意上的事咱们插不了手,有大总管、吴管事他们这些人看着,但是打打杀杀的咱们兄弟总归是擅长的啊!” 阿大阿二一听,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是怎么这个合适的时机向屈安表忠心呢?这是个问题呀! 兄弟三人不约而同地同时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景毅,三人相视一眼,笑容浮现在了脸上。 “嘿嘿嘿,投名状找到了!” …… 了尘坐在一棵树下。 树很大,枝叶繁茂,枝叶虬结交织而成的树盖,覆压十丈方圆。 今晚的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山顶,只余树下一片黑暗。 在黑暗之中,本已破灭的邪佛法相再度出现在了尘身后! 只不过,原本高约三丈的法相现在只有了尘身高一般大小。 不过,这要是让觉远瞧见,非得直呼不可能,本来就不太稳的佛心又得晃悠了。 不是觉远没见识,实在是眼前的一幕太过匪夷所思了! 这一幕被任何一个佛门修者看见都会引起轩然**。 整个佛门还没有听说谁能在法相破灭之后重聚的! 倒是听说过,有法相破灭之后重修它法,再诞出其他法相者。 就算觉远法相只是断了一臂,要想修复也得借用宗门秘藏的诸代高僧大德的舍利子。 哪能如了尘这般轻松! 纵使法相不复往日规模,自己再好好孕养便是。 从一到十并不难,难的是从零到一,从无到有! 再次归来的法相,较之前又有所不同。 并不是说形制上,而是感觉上! 怎么说呢,好像更有灵性了一样。 或许邪性更加适合? 结跏趺坐,闭眼疗伤的了尘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法相,就这么出现了。 更没有发现,那法相低垂的眼皮微微颤抖,虽说最后还是没能睁开,但是嘴角却勾勒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 屈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人,拿起来茶杯。 茶杯热气氤氲之下,屈安的面庞显得有些模糊。 他在思索,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三个人。 自己前两天刚和他们说过看好自家的公子,今天一大早他们就来向自己请罪。 说是他们家公子因为西虢公府灭门之事忧思过度、心思郁结之下于今日清晨吐血而亡了。 说自家那个二弟悲愤而死,打死屈安他都不信。 而且,屈安一直认为了尘被引去西虢公府就是景毅安排的,别的不说,就了尘这功力,觉远觉空两个老和尚联手尚且不能在他手上占到便宜,能让你跑到沧浪山庄来求援? 求援也就罢了,你还带着三个护卫来的。 也就是这些和尚只知道念经练功,不通世事,但凡有人多个心眼儿,他那戏就演不下去了! 那这也就是说,是堂下跪着的这三个人杀了景毅。 至于为什么杀? 那应该是看自己不好动手,帮自己递了一刀。 不得不说,这份眼力,屈安很是欣赏。 景毅这个人已经废了,他被了尘吓破了胆。留着已经没什么用了,哪怕把他带回了迦勒山,也难以有所作为了。 与其留着这个不知道什么适合爆炸的雷,不如一劳永逸,永诀后患。 只不过,当时屈安拿不准景毅身边这三个人,不好动手。 不然,如果事有不协,这三个人决心为他们主子报仇,自己怎么办? 把他们全都杀了? 景毅死可以是因西虢公府被灭门,自己郁愤而终。 剩下这三个呢? 为自己主子殉葬? 这世道哪来的这么多忠仆? 还一次就仨! 就算那些和尚单纯,他们信了。 但是,多做多错啊! 这种经不起推敲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现在这样多好,结果是一样的,但是,里面却没自己什么事。 自己不知情啊! 咱们再说回怎么处理这三个人。 背主之人能用吗? 当然能用,只要你能力够高,只要你有信心能驾驭得住他,那噬主得豺狼在你这里就是温驯的猎犬! 正好自己就要去禅宗了,自己打下的基业,总得找几只看门狗给自己守住。 前面这三只就很不错。 不得不说,都是聪明人。 屈安推出了事情的大概,阿三三人也赌对了屈安的性格。 …… 了尘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虽然了尘的伤势确实如屈安所料一般比觉远觉空二人更重,但是毕竟都是肉体上的伤势,耗费些时日也就好的大差不差了。 不像觉远和觉空两个老和尚,虽说当时身体上的伤势确实较了尘来说轻一些。 但是,一来心魔爆发,紧着镇压心魔,错过了最佳的疗伤给时机。 二来呢,心魔很难驱除,纵使在众僧合力之下,暂时镇压了心魔,但是后续疗伤两人也难以动用全力。 所以,了尘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两个老和尚却还在沧浪山庄后院禅房闭关。 这一日,了尘刚刚收功,正待去寻点野味填填肚子,却发现一眼望去沧浪山庄多了许多白布白幡。 了尘当下一愣。 “这是死了人了?” 了尘来之前曾在丹阳城中打探过,这沧浪山庄的主人屈安,父母都已离世,夫人儿女也都身体康健,没听人说过有人病危啊? 难道是和自己交手的那两个老和尚伤重不治,死了? 了尘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决定下去一探究竟。 了尘暗自摸到了沧浪山庄内,这才从下人的口中得知,原来是自家老爷的拜把子兄弟景毅二爷死了。 死了? 景毅死了? “他凭什么死!” 了尘顾不得隐藏身形,大喝出声。 刚从厨房出来拿着果盘、糕点的仆役丫鬟被吓了一跳,果盘糕点险些撒了。 一看却是一个小和尚,最近山庄里和尚太多了,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哪怕这个小和尚吓了大家伙一跳,险些打了果盘糕点,但是也没人敢抱怨,最多就是有个别骄蛮的小丫鬟白了了尘一眼。 山庄里的和尚都是庄主的贵宾,大总管特意交代过的。 他们这些下人可不敢生事。 而且二爷去了,庄主心情不太好,这个时候可不敢给庄主添堵。 下人们都走了,只剩下了尘呆立在那。 他想不明白。 怎么景毅就死了呢? 还忧思过度悲愤而死? 明明是他安排人要把自己引到西虢公府去的啊! 明明是他要借自己灭杀西虢公府与禅宗建立因果啊! 明明是他安排的、计划好的! 他会因为这个去死? 了尘不相信! 还有, 他凭什么死! 自己还没有把他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他凭什么死! 自己还没给王伯和姐姐施主报仇,他凭什么死!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 …… 了尘不断质问着,声音由密语低喃,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化作了高声斥骂! 了尘歇斯底里,状若癫狂! 不知不觉中了尘用上了狮子吼的功力。 声波如果水纹一般在整个沧浪山庄回荡。 还在闭关的觉空觉远二人,几乎不分先后破关而出!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山庄偏院厨房的方向。 那个小和尚来了! 两人对望一眼,电射而出,直奔刚才所望的方向而去。 其余众僧以及屈安满了半拍,看着两个老和尚离去的方向,面面相觑。 “我们也过去,为二位师叔助阵!” 关键时刻还是屈安开口,虽说屈安不是余下众人中修为最高的,但是大局把控方面,屈安却是最让人放心的。 两个老和尚上次就没能在了尘手里讨到便宜,这次二人伤势未复,恐怕也难以有所作为。 自己与余下众僧,虽说没有人是了尘一合之敌,但是为两个老和尚敲敲边鼓还是可以做到的。 况且屈安还有自己的心思,只要能抓住了尘哪怕这些和尚都死绝了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了尘再跑了,自己可就永无宁日了。 屈安可是知道小和尚之所以把西虢公府都剥了皮,就是为了给那个渔女报仇。 这件事如果真要往根上捯的话,可是自己找上景毅让他帮的忙! 了尘要是找自己报仇的话,屈安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不奇怪归不奇怪,屈安可不想真等着了尘找上门来报仇。 而且两个老和尚都不是了尘的对手,自己就更白搭了。 屈安可不认为自己回迦勒山随便修炼修炼就能一年超过觉远,三年成为世尊,不惧了尘复仇! 所以最好就是,现在趁着了尘也受了伤,纠结众人,并肩子上,直接杀了了尘永诀后患! 至于这些和尚会不会有人伤亡,那就不是屈安能考虑到的了。 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这话用在佛门也合适! 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屈安霎那间的念头生发。 屈安当先追着觉远觉空二人而去,永定四人以及白马寺众僧也都相继腾空紧随其后。 沧浪山庄内的下人侍卫,只听 嗖——! 嗖——! 嗖——! …… 的破空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抬头一看,自家庄主身后跟着一群和尚腾空向着偏院厨房方向飞去。 百多人一起腾空,场面煞是壮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