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应有意,何须道将来
风起时花落如雨,叶凋后满城空音。
秋,笼罩着整个古镇,一切都显得格外沉寂。千百年来,这个古镇似乎就只有秋,这一个气候,所以才有这样的风景。
飞花,落叶,在这个古镇中不断轮回。花开,花落。叶盛,叶衰。不过就在一夜之间。这里的人从没见过春时百花同时开放,也没见过夏时草木葳蕤,亦没见过冬时白雪纷纷然。这里从来都只有萧瑟,沧桑。
夜里,一个黑色人影从远方缓步走来,嘴中还一直念道着什么,“十年……十年了……”眺望着远方的古镇,脸上所呈现的表情很精彩。或喜,或怒,或哀,或乐。
摘下衣帽,英眉,赤眸,薄唇,长须。往日的少年,十年之后,已找不到十年之前的踪迹。而眼前这个古镇,却丝毫未变。一阵秋风吹过,镇中的花和叶随着它一起飞远。风停,然后又落下。
前因。
十年前,同样的夜晚,一夜飞花满天。
“姜药师!你还有什么话说!”门外一群人质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姜药师淡然站在门外。
“大伙都亲眼所见,你还不承认!”门外附和声一片,镇上的人举着火把,聚集在姜药师家门口,誓要将其诛杀。
“我姜某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姜药师把门缓缓关上,孤身一人站在人群当中,“信不信由你们,我是在救人。”
“呸!你在河里投毒,害死几百同乡,叫救人?”为首的一人道,“要不是今天晚上偶然碰到你,还指不定要死多少人。”火把将整个古镇映照的通明,“杀了他,杀了他……”叫喊声震碎夜晚的宁静。
“好!我认了!要杀要剐随便,但求你们放过我妻儿。”
“放了他们?那怎么跟死去的乡亲们交代,怎么跟他们的妻儿交代。”
“很好,既然如此就别怪姜某无情了。”姜药师眼神骤然变得阴厉,长袖一挥,袖筒中洒出五颜六色的粉末,凡是碰到这些粉末的人,一个个口吐白沫,瘫软在地上。
顿时,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静得可怕。落花夹杂着落叶在夜里不断翻飞,落在屋顶,街上,河里,心中。一夜之间,镇上所有的花,所有的叶,全都落尽,铺的厚厚一层……
夜尽天明,落花,落叶上的露水反射着清晨的阳光,有种说不出的美感。瘫软在地上的人逐渐恢复意识,抖掉身上的花、叶。怒吼,“姜药师!”
“不用找了,我在这里。”姜药师的声音从屋中传来。
有人一脚踹开门,冲进来,“你跑不了的!”
姜药师坐在正堂,毫无惧色,望着不断冲进来的人,轻笑道,“请便。”笑中包含了无尽的嘲讽。
……
第一缕晨曦洒在何离的身上,漫步在镇上。看着花落如雨的景象,一切的一切,都与十年前无异。再临故地,本以为物是人非,却荏苒依旧。
刚刚清晨,路上的人却异常多,匆匆忙忙的赶往某一个地方,而且所有人满脸都是惊恐,慌张。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何离随便拉着一个人问道。
“再不去就没命了!”那人将他甩开,随着人流一同前往。
何离也跟随众人,一起前往目的地,一探究竟。
整个古镇的人不多,也就两千人左右。但这两千人同时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就有点恐怖了。
“这里是……”何离到了众人聚集的地方,略微有些失神。
一座庭院,院前三棵不知名的小树,院中堆放着许多各种各样的药材,几所小房子随性散落。
若干年前。
“爹,为什么这树上的叶子不像镇上的树会落啊?”姜来问。
“你猜啊。”姜药师总是笑而不答。
“这树肯定是某种药材。”
“你怎么知道?”
“爹,你除了药材种过其他的东西吗?”姜来指着家里大的离谱的院子,除了三间房子,其余的每一块地都种着各种奇葩的草药。
还以为什么都没变,结果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以前满院子种的奇葩药材,现在居然还有些怀念。这个死鬼老爹,从小给自己灌输各种药学知识,连遗物留下的都只有药学笔记,有什么好怀念的。却还是不自觉擦了擦眼角。
两千多个人自觉排好一列,慢慢的向院子中移动。院中一名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半蹲,为躺在地上的人针灸。
“把晕倒的人先抬过来。”男子边针灸,边说道。
……
日已过半,早晨原本长出的新花,新叶开始慢慢萎缩,颜色逐渐变黄,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何离就站在一旁静静观望,看着那名男子的手法,总感觉和老爹的手法有点像,只不过相当生疏。但据自己所知,老爹从来就没收过徒弟。
在男子帮九十多个人医治后,终于,有第一个人倒下了,浑身出现一种不正常的红色。“抬过来。”男子沉声说道,附近的人立刻将那人抬过去,马上为他医治。
尽管那名男子满眼都是血丝,可手上的动作依然不慢,银针迅速放在火焰上消毒,插入人身上的各大穴位,轻捻,转动。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十分钟,然后才开始下一个病人的治疗。
“这得弄到什么时候,我来帮忙。”何离轻笑着,从院子外走进来。
“滚!不要捣乱!”男子突然吼道。
“让开!别妨碍先生!”前来求医的人也纷纷叫喊道。
何离也不理会众人,自顾走到正躺着的病人身边,盘腿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包银针。
消毒,刺入,轻捻,转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速度比男子快了十倍不止。“可以了吗?”何离半笑不笑的问道。
“可以。”男子短暂震惊之后,马上回复平静,“按我说的做。”
在看到男子的反应后,众人变得鸦雀无声。
“合谷穴,三分。”
何离覆手间多出三根三寸长的银针,第一根,正中合谷穴,刺入深度,三分。
“手三里穴,二分。”
话音刚落,第二个穴位完美刺入。
“曲池穴,二分。”
还未等男子说完,第三根银针已经出手。
“迎香穴,三分。”
……
“神门穴……”
“解溪穴……”
……
“别废话了,帮忙。”何离突然命令起那个男子。
“好。”那名男子也丝毫不介意。
众人也对何离的态度从抵触到敬仰。
“下一个。”何离头也不抬。
当那个人在他面前躺下,看到相貌时,心脏一阵抽搐。手中的针停顿了半拍。
十一年前。
清冷的月光下,千万种飞花在风中四散。情缘河旁,一对少男少女坐在河边石椅上,相依在一起,诉说着过往将来。十几年懵懂的情感,不知道是依恋,还是所谓的爱。不过在此刻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彼此就在身边。
“你长大会娶我吗?”
“可能吧。”
见叶灵似乎生气了,姜来道,“娶,娶还不行吗……”
“不行!你发誓。”
“行,行,行。我发誓。”姜来伸出三根手指,“我,姜来发誓……”
一阵风扫过,将地上的残花败叶卷走,卷入情缘河中,随着河水留出古镇,流向远方。尽管每天都有花叶挂在枝头,但今天的落花落叶不知明天会流向何方。
十一年后。
何离没有停顿太久,深吸一口气之后,又开始手中的动作。
消毒。
“我,姜来发誓。”
刺入。
“十年后娶叶灵为妻。”
轻捻。
“如有反悔。”
旋转。
“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银针扎完后,叶灵的脸色有回复正常的红润。
“多谢大夫。”在叶灵行完礼后,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小孩跑过来,连声道谢。道谢完,一家三口一路走远。
何离望向他们一家走远的方向,不动声色的将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的攒竹穴(针刺攒竹可使心率减慢。),强行使自己平静下来。“下一个。”
八个时辰后。
……
何离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辰,想着白天行医时见到的人,有年少时的好友,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认出他。
但这也是何离希望看到的,不希望被人认出。哪怕这些人中有他完全信任的人,“姜来,姜药师”这些身份足以带来一系类的麻烦。
不知不觉间在外面呆了十几分钟,“前辈,我去为你安排客房,今天您就在我家住下吧”男子恭敬道。
“你叫什么名字?”何离拍掉身上的落花落叶,问道。
“阿梁。”那名男子道。
“你的医术是谁教你的。”何离将又一枚落在肩头的落叶拈下。
“我爹。”阿梁道,“有问题吗?”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何离转身道,“我的房间是哪一个?”
“前辈,请跟我来。”阿梁带着何离走向最南端的一间小屋。无巧不巧,正是这间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屋子。这里一切的布置,都丝毫未变。虽然长时间没人住,不过看的出来,现在的主人经常会来打扫。
“可以了,你也去休息吧。”何离摩挲着面前十六年前的一桌一椅,思绪又回到小的时候。 “不打紧,如果没有前辈的帮助,我最少也得十天才能将所有的人医治一遍,这期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死掉。”阿梁憨厚一笑,与为人治病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别叫我前辈了,我姓何,叫我何先生便可。话说这是什么怪病,会感染到整个镇子?” “先生是从外界来的吧?十年前,姜药师的事情在镇上是无人不知。” “哦?姜药师这人我还是略有耳闻,据说这人亦邪亦正。” “亦正?他要是有一丝良知,会在河里投毒?会把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弄得乌烟瘴气!” “是吗?那他人呢?” “十年前的晚上,他下毒的时候被乡亲们发现了,被乱棍打死。只不过那毒现在还没人能解,不过我爹找到一种能用针灸暂时压制毒性的方法。” “我能见见你爹吗?”何离突然问道,说不定从阿梁他爹这里可以得到什么线索。 “我爹九年前失踪了。”阿梁道,“就像凭空消失一样。”这么多年,他也早就习惯了,不过语气中还是掩饰不出思念。 “失踪了?”何离有些失落,唯一的线索又断了。 “这里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何离挥挥手道。 “何先生那你有事叫我。”说着便离开。 夜深了,何离坐在窗前,欣赏着窗外十多年未曾见过的旧景。同时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仅仅是想了解当年的真相?虽然自己不太相信自己老爹会做出这种事,但以他的脾气,一冲动,也不是不可能。否则江湖上就不会有“圣医屠手”的称号了。 何离摇摇头,先不想这么多,先想想办法把镇上的毒解了再说。 何离解开衣带,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没有题目,没有作者。但这本书是姜药师毕生的医学笔记。“针灸篇”“穴位篇”“药篇”“毒篇”“致幻篇”“麻醉篇”等等包罗万象。从中看看能不能找到解决办法。 外面突然下起毛毛细雨,打在地上落叶落花上,响了一整夜,何离又是一夜没睡。 …… 一夜的雨洗净世间污浊,扫尽尘世喧嚣。古镇中在雨水的滋润中,更透露出古老,神秘的气息。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仅在东方染出一抹红晕。 何离推开门,从房中走出,呼吸着陌生,却又熟悉的气味,一晚的疲劳即刻消逝。在门口站了一会后,便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记忆中熟悉的地方走去。 天还未亮,街上空无一人。 记忆中最深的一个地方。 情缘河,自己与叶灵许下誓言的地方。何离又一次坐在河旁的石椅上,自嘲的笑笑,想着那晚发的誓。到底是谁违背了誓言? 离情缘河不远,是何离去过无数次的山。 紫阳山,自己与父亲一起外出采药的地方。踏着被杂草覆盖满的小路,沿路拨开杂草后,出现一片相对平整的土地,长满了各种的药材。 在这里,父亲教他如何辨认药材,如何采药,如何熬制药。每次采完药后,父子俩总会将一些珍贵的草药移栽到这里。 “来儿,你记住,采药不能断根。” “知道了,知道了……” 回想起当年一些琐碎小事,何离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 何离在这里采了些必要的药材后,又沿路返回,回到情缘河旁。 清晨的阳光夹杂的淡淡紫氲撒入小镇中,雨过天晴后,天上架起一条虹霓。农民都陆陆续续的出门劳作,小孩也都跑出来嘻嘻玩乐。 情缘河上,情缘桥下。 一名六七十岁的老人准备说书,一声惊堂木拍案,下面做的人都安静下来。 “话说那圣医屠手长袖一挥,各种奇毒从袖中洒出将追杀他的人罩在里面,这些毒落石头上都会冒黑烟,更何况是人呐。这人中毒的感觉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奇痒无比,越痒就越挠,越挠就越痒。最后那些人是自己把自己活活挠死的……” 说书人将“圣医屠手”凶残的手段和追杀他的人的惨状描绘的淋漓尽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又一声惊堂木敲响,结束了这场说书。 随着众人的一阵哗然,说书人只是随意笑笑,收拾好东西,然后退场。 “先生请留步。”何离将说书人叫住。 “小伙子,有事吗?想听书的话明天再来吧,今天的已经说完了。”说书人打量着何离道。 “我只是想问问,先生问什么对‘圣医屠手’这么了解?”何离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我了解了?”说书人笑道,“我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头,至于我讲的,都是我自己编的,混口饭吃嘛。” “哦……这样啊。”何离心中有些少许失落。 “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别忘了明天来给老朽捧个场。”说书人说着,走远了。 “圣医屠手。”何离默默念叨。 何离回到自己曾经的家,不再去想说书人的事,回到房间一一分拣着采来的药。 “先生,饭菜我准备好了,放在东边的房子里,我现在出门采药。”阿梁在门外说道。 “嗯,你去吧。”何离边回答,边继续手里的工作。 何离采的这些药材每一株都是他和姜药师一起种的,每一株最少长了十年,品质无疑是极好的。 药材分好后,何离一遍一遍的翻着姜药师留下的医学笔记,虽然自己已经把这本书背的滚瓜烂熟,可还是怕漏掉了什么细节。 半个时辰,这本书被翻了十几遍了。事实有时就是如此不尽人意,书中记录了上百种疑难杂症,无数解毒之法,可偏偏找不到与镇中的怪病相关的半点线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何离将手中的书收回怀中。将药搬到院子中晾晒。做完所有的事情后,便朝东边的房子中走去。 东边的房子,三间房子中最大的一间,姜药师以前的住所。 走到门口何离犹豫了一下,脑海中又想起了小时候的种种过往,充斥在脑海。又想起十年前,自己家的惨案。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救着些人。 在这个小镇中,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都没有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就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真相? 屋中,何离漠然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已经冰冷的饭菜,还有一本书,大概是阿梁平时经常看的吧。屋中的布置同样没有什么变动。 没有胃口,百无聊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书翻了起来。这本书没有标题,没有作者,仅有一个目录,仅有三个篇章“针灸篇”“穴位篇”“药篇”…… “这……”何离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情,欣喜?怪异?迷惑?仔细翻阅,何离还注意到连字迹都和姜药师留下的笔记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少了“毒篇”“致幻篇”和“麻醉篇”。 卯时,一天之中,花草,树木最繁荣的时候。两个时辰内,也是古镇中最富有生机的时候。此景虽然不及初春,不及盛夏,却远比秋景宜人。 “何先生!这是你采的药吗?”阿梁见院中晾晒的采药,异常吃惊,每棵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是的。”何离立马跑出来,完全没有之前的从容,“告诉我!你桌子上的那本书是谁给你的?” “嗯,那本书啊。是在情缘桥桥下那个说书的给我的。”阿梁如实说道,“他说这本书可能对我有帮助,就给我了。” “说书的?就是讲‘圣医屠手’的那个人吗?”何离问道,有联想到说书人讲述“圣医屠手”的事迹,那人应该是爹的故人,至少不是仇人。 “就是他。”阿梁道,不知为什么何先生对这本书感兴趣了。以何先生的能力,这本书对他的作用应该不大。唯一的可能感兴趣的就是写这本书的人。 “你认为‘圣医屠手’这人怎么样?”何离突然问道。 “一个虚构的人吗?”阿梁没想到何离突然会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侠肝义胆,敢爱敢恨,对家人,朋友绝对温柔,对敌人足够残忍。” “这个回答可以吗?”阿梁也只听过几次有关“圣医屠手”的一些故事,只能根据大概的印像来评论。 “可以了!”何离道,“我先出去一下,我采来的药你也可以随意使用。”说着马上冲出门,丝毫不符十年归来后那时的沉稳。 “真是怪人。”阿梁望着何离绝迹而去,又望向何离采来的药。 …… 情缘桥下,稀稀落落的游人在这里散步,游人多数是妇女带着孩子。何离风尘仆仆赶到这里,环顾四周,之前说书的台子还在,只是说书人不见踪影。 在询问了路过的有人后方知说书人只在寅时的时候才会来说书,说半个时辰之后便会离去。无论听书人才怎样喝彩,他都会准时离去。至于他的姓名,他的住所,他的来历,都无人知晓。 何离愈发对这说书人的身份好奇,即便他不是自己父亲的好友,两人的关系也定非比寻常。只不过想要找到说书人也得等到明天了。 何离沿着河岸一直走,一路走来不少人主动过来向他打招呼,大概是昨天的缘故,所有人的语气中透漏着尊敬。何离也含笑点头示意。 清风拂过,何离的心情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怀,心中的疑问也已有了答案。为什么自己十年后回来,不自觉的行医救人。为的应该就是这份亲切,毕竟自己生在这里,在哪里生活了十六年。至少在那晚以前,还一直爱着镇上的所有人。 “何先生好。”何离回过神才发现又有人跟他打招呼,“好……” 看着眼前的容貌,万千复杂的情感顿时涌入心头,好一会之后才笑着完整道,“好,姑娘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还是得注意休息。” “多谢何先生。”叶灵道,说着行完礼后,牵着孩子与何离擦肩而过。 待叶灵远去后,何离苦笑,也许当年的事你都忘了,不过忘了也好,起码你现在的生活才是你想要的,平淡,真实。何离最后一眼望向她,现在开始,你我便是路人。 “忆来,你今天想吃什么啊,娘给你做……”叶灵笑着问道,叫到忆来的时候,叶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但也只有一秒,转瞬即逝。 “我要吃红烧肉!”林忆来嘻嘻哈哈道。 “臭小鬼,真会吃。”叶灵笑骂,捏捏孩子的小脸。母子俩,玩玩闹闹的走远。 …… 又是一晚的花落如雨,清晨时,地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落花落叶。脚踩在上面沙沙作响,脚踩过后,空气中散发着丝丝花香,甘甜的味道沁人心脾。 寅时,天气依旧微寒。不过还是有四五十个闲来无事的人聚集在情缘桥下,等待着不知名的说书人的说书。这也许是古老的小镇中人们的唯一乐趣了。 一声惊堂木,在座的听众安静下来。说书人将书卷展开,开始将“圣医屠手”的传奇娓娓道来。 “上回说到圣医屠手被仇人追杀千里逃亡。” “眼看圣医逃到绝路,他自己也感觉自己命不久矣,就准备自我了断,与其死在仇人手里,不如自尽,倒也来的痛快。就在这时,圣医突然闻到一种淡淡的异香。他回头一看,自己靠着的一棵小树苗,顿时觉得有希望了。”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说书人停下来,问道。 听书人摇摇头,“哈!‘圣医’发现的这棵树居然是一株极为罕见的草药。它的香味配合一些其他的常见药物可以做成一种迷幻药。”说书人道。 “太扯了吧!”听书人有些不买账,“这世上哪里有这种树,就算有,那圣医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说书人只是随意一笑,并不理会他,继续讲着关于“圣医屠手”的那些事。 ……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继续分解。”说书人又在最精彩的停下,惊堂木第二次拍响,然后将手中的书卷收合。 “明天还是寅时的时候继续。”说书人最后留了一句话,便自顾离开。 “先生请留步。”说书人走到桥头,何离也追了上去。 “后生,想听书明天再来吧。”说书人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 “先生,我是这几天才到镇上来的,前面的故事没听过,能跟我讲讲吗?”何离恳切道。 “好吧,难得遇到一个像书生一样的听书人了。”说书人道,“就去前面的茶馆吧。” 何离笑而不答,默默地跟在说书人后面,前往最近的茶馆。 茶馆中。 “小二,一个包间,一壶上好普洱。”何离吩咐道。 说书人也不客气,进入包房之后,只给自己斟满一杯茶独酌。何离面对说书人坐下,也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听着说书人开始讲述“圣医屠手”的经历。 从他如何开始拜师学艺,到如何笑傲师门。从开始籍籍无名的闯荡江湖,到成为凶名赫赫的圣医屠手。从逍遥四海,到千里逃亡。 这一讲就是五个时辰,一直从清晨讲到傍晚。外面的花和叶早已落尽,燕已归巢。房间内的茶水换了一壶又一壶,浓茶早已变成清水。何离就这样一直认真聆听,时而点头微笑,时而眉头紧蹙。并不是何离故意做作,而是真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如同自己就是圣医屠手,如同自己就经历过这些事。 “说书人叹天下旧事如潮,听书人悲欢不过一壶新茶。”说书人说完后感叹。 “好吧,今天就讲到这里吧。”说书人轻捻着胡须,笑道,“给,这是我的手记,送你一本。” 何离接过,随意翻了翻,没有发现熟悉的字迹,漫不经心的道一句,“可惜了,堂堂‘圣医屠手’竟然惨死异乡。” “是啊,可惜……”说书人顺着何离的话说了一半,突然感觉不对,便看见何离用怪异的眼神望着他。 “呵呵……后生,你怎么知道圣医屠手死了。”说书人尴尬而不失礼貌笑道。 “先生,你不觉得这圣医屠手的故事和某人的经历很相似吗?”何离为说书人斟满茶水。 “呵呵……你是说姜药师吗。”说书人押了一口茶,“我是听着镇上的人传闻,然后改编的。” “先生,我可没说姜药师啊,还有,据我所知镇上的人完全不知道圣医屠手就是姜药师。”何离又为说书人斟满。 “这……我是听镇上的人说姜药师的事迹,然后编的一些故事……姜药师是圣医屠手?你是怎么知道的?”说书人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语气逐渐放平。 “你知道在镇上的人对圣医屠手和姜药师的评价分别是怎样的吗?”何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一个重情重义,侠肝义胆。另一个绝情绝义,十恶不赦。请问你是怎样听着后一个人的事迹,编出前一个人的故事。” 何离盯着说书人,虽面带笑意,但一双眼睛似乎要将眼前的人洞穿。 说书人突然笑了,肆意狂笑,“想不到老子几十年隐居,不问江湖后居然被一个后生小辈套路了。” “前辈,得罪了。”何离将说书人真实面目逼出来后,便收回锐气,“晚辈现在回答您的问题。”说着,从怀中拿出姜药师留下的手书,“您故人之子。” “你!”说书人匆忙接过书翻看。字迹,章节,不可能有假。“来儿……”说书人瞬间老泪纵横。 姜来蒙了,脑子一片空白,自己曾经猜测过说书人的真实身份,可能是亲人,可能是姜药师的挚友,也有可能是他的同门师兄弟。不过怎么都没想到,说书人亦是故事中人。 “爹?”姜来仍然不敢相信。“你不是……” “死了是吧。”姜药师抹了一把眼泪,“在旁人看来确实是这样。不过你记得我今天早上说的,圣医屠手被追杀是碰巧遇到两棵罕见的药材吗。” “你是说咱家门前那两棵树就是那两棵又致幻作用的药材?”姜来想起当年问姜药师为什么自家门前的树永远都不会有落叶。 “没错。”姜药师点点头。 “既然你没事,为什么不去找我们!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和娘是怎么过来的!” “你知道圣医屠手在外面的处境是怎么样的吗。”姜药师苦笑摇摇头,“说是举世皆敌都不为过。” “你娘还好吗?”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姜药师问道。 “还好。”姜来对姜药师还是有些许不满。 “十年前的事,真的是你做的吗?” …… 前因。 自镇上的人认为我已经死了之后,我就以说书人的身份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白天说说书,四处走走,倒也过得自在,晚上就查查是谁在背地里陷害我。 一年后,那种毒再次爆发。这时出现了一个人,一手针灸将毒性压下…… “阿梁的爹?”姜来听着姜药师讲述。 姜药师没有否认,继续说道。 直觉告诉我这人有问题,当晚我就将他掳走,各种逼供之后,承认毒是他下的。 “为什么?” “很简单,他认出我是圣医屠手的身份,他也是我仇人之一。”姜药师无奈笑笑。“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去找你们。” 夜已入半,“快打烊了,去我现在住的地方吧。”姜药师站起来,朝外走去。“你去结账。” 姜来笑笑,自己老爹还是这个样子,还是什么都没变。 茶馆外。 夜空格外清朗,繁星漫天,明月高悬。今日也怪,并没有太多的花叶从枝头落下,多数的花和叶依然生在枝头,只有少数随风一起飘舞。 姜药师抬头望天,“这么多年了,这里也该变变了!” 姜来在一旁不知所云。 紫阳山山顶。 一间小茅屋,屋内一张桌,一张床,一个炉。其余的都是一些泛黄的书籍,和一些零零散散的药材。 “随便坐,别坐在我的药材上就行。”姜药师道,然后席地而坐。姜来也像姜药师一样盘腿就地坐下,继续听着姜药师讲着那段在小镇中被尘封的往事。 我把那人处理完之后,准备去斩草除根。不过发现他的孩子似乎对这一切都不知晓,心一软,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几十年,我竟然会变得优柔寡断,竟然也会手下留情。”姜药师说着说着又自嘲的笑笑。 第二年,毒再次席卷整个古镇,那孩子学着他爹的样子给镇上的人医治。当然,就凭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可能完成对上千人的医治。我将稀释的解药投进河里,延长毒性发作的时间,十天左右。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治好,反而多此一举!” “哼!”姜药师冷哼一声,“我十年前就是这么想的,结果呢?” “你……”姜来准备发怒,不过似乎也没什么用,这种做法也确实符合圣医屠手的性格。 “这是其一,其二,我也想收个徒弟,这也是对那孩子的一个考验,试试他能不能自己尝试弄出解药。” “可惜那小子悟性有限,九年了,都没搞出来。”姜药师道,“不过天赋还行就奖励了他一本书。” “呃呃,这样像是圣医屠手做的事。”姜来也有些无语。 “为什么你这本书的字迹不一样?”姜来看着姜药师刚刚给他的那本书。 “那个是用左手写的。” “……” 两人聊了一整宿。 “现在你准备干什么了?”姜来问道。 姜药师重复着昨晚的话,“这么多年,这里改变变了。” …… 姜药师和姜来回到以前居住的庭院,将十年前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阿梁。 阿梁见两人的到来,先是迎接,听完当年事后,独自回到自己房中。 两个时辰后出来,头发全已变白,背着一个行囊。走到姜药师面前跪下。 “第一拜,感谢前辈不记旧仇,为镇上的人续命。” “第二拜,谢前辈不杀之恩。” “第三拜,谢前辈再造之恩。” 三拜完后,阿梁站起来,“前辈,晚辈占有的东西现在尽数归还,不在欠你什么了。杀父之仇,十年后,晚辈定当尽数讨还!” 说罢,头也不会的离开庭院,离开小镇。 “这样就好了吗?”姜来道。 姜药师摇摇头,没有回答他,“解药我已经都投入河中了,解毒在只是时间问题了。明天你去把你娘接回来吧。” …… 尘埃落定,十年前的真相也揭晓了,虽然只有四个人知道,姜来,姜药师,姜夫人,阿梁。不过四个人都不打算把真相公之于众,,孰是孰非就留给后人评说。 …… 转眼到了立冬时节,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千百年来仅有秋,这一个节气的小镇,下起了雪。当积雪覆盖了整个小镇,世间一片纯净,当下起雪的那一刻开始,也预示着小镇千百年的轮回就此打破。 姜药师一家人回到以前住的庭院里,姜来接替了阿梁的工作,继续行医。而姜药师还是每天在桥下为镇上的人说着圣医屠手,以及圣医屠手之子的故事,一家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 …… 又一个十年。 夜里,一个黑色人影从远方缓步走来,嘴中还一直念道着什么,“十年……十年了……”眺望着远方的古镇,脸上所呈现的表情很精彩。或喜,或怒,或哀,或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