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浸染着江城。苏晚晴独自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霓虹灯的流光溢彩掠过她苍白麻木的脸，却照不进那双空洞的眸子。周围是喧嚣的人声、鸣笛、店铺里传出的音乐，所有这些鲜活的声音，在她听来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的世界，在林风说出“社会实验”和“观察样本”那几个字时，就已经彻底崩塌、失声。愤怒和屈辱的火山爆发之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灰烬。

她像个游魂，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本能地迈动双腿，逃离那个让她灵魂都感到战栗的“实验室”。高跟鞋踩在坚硬的人行道上，发出空洞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

几年的婚姻，无数个日夜的同处一室，那些她自以为是的优越感，那些她偶尔流露（尽管稀少）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微妙情绪……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只是数据？只是可供观察和记录的“样本反应”？

这比任何出于仇恨或利益的报复，都更加残忍，更加彻底地否定了她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价值。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寒意，穿透她单薄的衣衫，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这丝寒意，反而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停下脚步，茫然四顾，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苏氏集团总部的大楼下。大厦依旧巍峨，顶楼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大概是秘书还在加班。

这里，曾经是她证明自我价值、承载家族希望的战场。可如今，这座大厦，连同里面的一切，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它们是否也是林风“实验”的一部分？他冷眼旁观苏氏的挣扎，是不是像在观察培养皿里微生物的生存竞争？

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晚晴？”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讶在她身后响起。

苏晚晴僵硬地回头，看到母亲王桂枝和苏文强正从一辆刚停下的豪车里出来。王桂枝脸上带着尚未散尽的、与其他富太太交际后的愉悦，而苏文强则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显然又在哪里吹嘘了一番苏家搭上“林先生”的快船。

“你怎么在这儿？脸色这么难看？”王桂枝走近，借着路灯打量她，眉头皱起，“是不是公司又有什么麻烦了？不是有‘风行资本’了吗？还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苏文强也凑过来，满不在乎地说：“姐，你就是太要强了！现在有‘林先生’罩着，天塌不下来！走走走，正好碰上了，妈刚约了李太太她们打牌，一起去放松一下！”

他们的话语，他们那因为倚仗了“林先生”而重新焕发的底气，像一根根烧红的针，刺进苏晚晴的耳膜，刺进她鲜血淋漓的心脏。

他们口中的“林先生”，那个他们敬畏、感激、想要拼命巴结的“贵人”，就是那个将她，将整个苏家视为“样本”的男人！

看着母亲和弟弟那毫无所知、甚至带着几分愚蠢的乐观的脸，苏晚晴突然很想放声大笑，笑这荒诞的命运，笑这残酷的真相，也笑他们，笑自己。

但她笑不出来。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没事。”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像是生锈的机器在摩擦，“就是有点累，先回去了。”

她不能再面对他们了。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将那个足以摧毁他们现有认知和希望的真相嘶吼出来。

“真没事？”王桂枝将信将疑，“你那前夫林风，没再来纠缠你吧？我听说他好像还在江城送外卖？啧，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离了咱们苏家，他也就只配干这个了！幸好你离得早……”

“妈！”苏晚晴猛地打断她，声音尖锐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桂枝和苏文强都愣住了，诧异地看着她。

苏晚晴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母亲那张喋喋不休地贬低着林风的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荒谬。她很想摇着母亲的肩膀告诉她：你看不起的那个废物，就是你们现在仰仗的“林先生”！就是那个动动手指就能决定苏家生死的Joker！

可她不能。

这真相太沉重，太恐怖，她一个人背负已经快要窒息，不能再拉上他们。而且，告诉他们又能如何？除了引发更大的恐慌和混乱，毫无意义。

“别提他了。”苏晚晴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倦怠，“我累了，先走了。”

她不再理会母亲和弟弟疑惑的目光，转身，几乎是逃跑般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苏晚晴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无力感和……一种在绝望废墟中，悄然滋生的、冰冷的东西。

他说，期待她的表现。

他说，实验进入下一阶段。

沉溺于无用的情绪，彻底崩溃？还是寻找新的生存路径？

她蜷缩在座椅里，像一只受伤的幼兽，独自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但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里，在泪光之后，却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艰难地凝聚。

是恨吗？不全是。

是不甘吗？也不尽然。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褪去了所有幻想、侥幸和软弱后，残留下来的、最坚硬的核心。

她想起他掌控一切的眼神，想起他淡漠的语气，想起他那将她视为“样本”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凭什么？

凭什么她苏晚晴，要成为他实验盘上的数据？

凭什么她的痛苦和挣扎，只配得到他冰冷的观察和记录？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屈辱、愤怒和极致不甘的火焰，在她冰冷的胸腔深处，猛地窜起了一星火苗！

这火苗微弱，却在黑暗的废墟中，顽强地燃烧着。

她擦干眼泪，坐直了身体。车窗玻璃上，映出她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空洞麻木的脸。那里面，多了一丝淬火般的冷硬，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风，你想看我的表现？

好。

我就演给你看。

但这一次，剧本……不会完全按照你写的来。

出租车消失在夜色深处，载着一个开始悄然蜕变的灵魂，驶向未知的、却注定不再平静的未来。淬火已然开始，是化为灰烬，还是炼成利刃，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