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自习室的窗沿积着薄薄一层桂花碎，是昨夜风卷进来的。江南把第三张电塔插画铺在桌面上时，阳光刚好从百叶窗的缝隙漏下来，在画纸左下角的绝缘子图案上投下细窄的光斑，像给小蘑菇似的瓷瓶缀了点碎钻。
张可欣的铅笔在读书卡片上顿了顿，笔尖的石墨屑落在“童话类”三个字旁边，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沾了点，在卡片边缘画了朵极小的桂花。“昨天去医务室，赵磊把姑丈做的书架草图给我了。”她把卡片推到江南那边，露出藏在下面的牛皮纸草图，“你看，他姑丈在书架侧面刻了缠枝纹，说要把咱们画的小电塔嵌在花纹里。”
江南的指尖拂过草图上凹凸的刻痕印记，是赵磊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轮廓。电塔旁边歪歪扭扭画着个篮球，旁边注着“磊”字，笔锋里还带着少年惯有的莽撞力气。“我把插画改小些，刚好嵌进花纹里。”他从笔袋里掏出红色马克笔，在电塔顶端点了个小太阳，“这样挂在教室墙上，晚上开灯时，颜料会反光。”
自习室的吊扇转得极慢，风里裹着三层楼外的桂花香，漫过摊开的检修手册。江南忽然想起上周李老师给的那本支教日记，其中一页夹着的桂花叶已经脆了，叶脉却依旧清晰，像老人手上凸起的青筋。日记里写着：“孩子们总追着问，电灯里的光会不会累，我说不会，因为光会藏在书里，等你们翻开就醒了。”
“王浩说今天去取区图书馆捐的书。”张可欣把塑封好的爱心书签码成小堆，透明封皮里的桂花干在阳光下泛着暖黄，“他特意带了微距镜头，说要拍书签上的叶脉，做成海报背景。”她拿起一张印着小电塔的书签，对着光看，桂花的影子刚好落在电塔的导线之间，像串起了星星。
江南的铅笔在画纸上顿了顿，余光瞥见张可欣发梢的银杏叶徽章。那枚徽章的叶脉处，红笔补的颜色有些褪了，露出原本的银色底纹，像秋天里半黄的叶子。他忽然想起小学时两人在供电所院子里捡银杏叶，张可欣总爱把叶脉清晰的叶子夹在课本里，说这样“知识就有了纹路”。
“下午去赵磊家拿书架设计图吗？”江南把画好的插画叠在草稿本上，压上李老师给的科普绘本，“我爸说顺路送些绝缘胶带过去，他说木工师傅固定书架时，用这个缠螺丝不会滑丝。”
张可欣的笔尖在“借阅规则”四个字上停住，忽然笑了。“赵磊昨天发消息说，他妈妈烤了桂花糕，让咱们去拿。”她从书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压得平整的桂花酥，“上次去医务室给他带的，他说比外面买的甜，因为糖里加了晒干的桂花。”
自习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桂香忽然浓了些，还裹着点细碎的雨星。王浩抱着相机和一摞书站在门口，裤脚沾着泥点，镜头盖沾着片湿漉漉的桂花，他举相机的手微微发颤：“区图书馆的书到了，但……有几本旧书被雨打湿了。”他把相机里的照片调出来，快门声轻得像纸页翻动，“管理员阿姨说，这几本是早年的绝版绘本，原本夹着最久的读者便签。”
照片里的书堆得齐整，唯独最上面三本绘本的边角发皱，洇着深色的水痕。《神奇的电》绘本封面的电塔图案被泡得模糊，里面夹着的便签纸软塌塌的，字迹晕成一团——那是李老师当年支教时写的，王浩说阿姨特意叮嘱要留给江南。张可欣指尖轻轻碰了碰书脊，水渍还带着点凉意，她忽然想起李老师日记里夹着的脆桂花叶，声音发轻：“我妈妈会修旧书，用宣纸衬底、细针挑页，说不定能救回来。”
“咱们把能揭下来的便签收进塑封袋，”江南摸着破损的绘本封面，指尖拂过模糊的电塔轮廓，忽然想起爸爸修旧电线时的样子——总用细布蘸着酒精轻轻擦，怕弄坏老化的绝缘层，“破损的页面我画补插画，就用赵磊姑丈的木纹当背景，反而像岁月留的痕迹。”他忽然发现张可欣的指尖在书签边缘磨出了浅浅的茧，是这些天剪刻卡片练出来的，她正悄悄把自己塑封好的爱心书签抽出来两张，压在湿书下面吸潮气。
去赵磊家的路要经过老巷，青石板缝里嵌着去年的桂花碎，被骤雨泡得发潮，香里带点清苦。江南提着绝缘胶带和那几本湿绘本走在前面，听见身后张可欣蹲下来的声音，回头时看见她正捡着石缝里半湿的桂花，放进随身携带的铁皮盒：“湿桂花晒半干更留香，补书时夹进页缝，能去潮味。”她刚起身，头顶的老桂树突然落下一阵桂花雨，细碎的花瓣粘在湿绘本上，像给破损的封面缀了层碎金。
赵磊家的小院里晾着刚刨好的木板，松木香混着桂香，盖过了雨的潮气。赵磊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放着本画满涂鸦的笔记本，看见湿绘本时，他突然把笔记本往腿上一按，声音闷闷的：“都怪我脚崴了，不然我去取书就不会让雨淋到。”他掀开笔记本，里面夹着几张晒干的桂花，“我本来想给每本绘本夹片干花，现在……”话没说完，他就别过脸，耳尖泛红——笔记本里画着补书的步骤图，是他查资料偷偷画的。
张可欣蹲下来翻看着步骤图，忽然指着其中一页笑出声。那页画着歪歪扭扭的“补书四步”：垫宣纸、刷浆糊、夹桂花、压重物，旁边注着“妈妈教的”，是赵磊怕自己记不住写的。“我妈妈说修书要顺纹路，”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剪刀，剪了片赵磊晾的干桂花，“咱们分工，你指挥步骤，我和江南补画，王浩拍过程当纪念，比原来更有意义。”赵磊眼睛亮了，忘了沮丧，指着《神奇的电》破损处：“这里缺的电塔绝缘子，我画过草图，在最后一页！”
江南把绝缘胶带递给赵磊的姑丈，看着老师傅用铅笔在木板上勾勒花纹。电塔的轮廓在木板上渐渐清晰，缠枝纹像藤蔓似的绕着塔身，老师傅忽然抬头问：“这电塔要刻亮些吗？用砂纸磨出光面，开灯时会反光。”江南想起自习室里画纸上的光斑，点了点头。
赵磊的妈妈端来桂花糕时，小院里的桂树刚好落下几朵花，落在瓷盘的边缘。“这些糕里加了蜂蜜，”她给每人递了块，“山里的孩子可能吃不惯太甜的，我多做了些无糖的，装在铁皮盒里。”江南咬了口，甜香里带着桂花的清苦，像少年心事里藏着的温柔。
离开时，赵磊把那本涂鸦笔记本塞给江南：“里面有孩子们可能喜欢的图案，你画画时参考下。”江南翻开，最后一页画着个攥着字典的小男孩，旁边写着“小宇”，是张可欣之前提过的那个留守儿童。小男孩的脚下画着朵桂花，和张可欣铁皮盒里的一模一样。
老巷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半道彩虹。张可欣忽然停下脚步，从铁皮盒里掏出朵半干的桂花，插进江南的笔袋拉链扣里：“这样补画时，笔袋就有香味了。”她的指尖碰到笔袋上挂着的电塔徽章，忽然发现徽章背面刻着极小的字——“光明同行”，是李老师偷偷刻的。江南摸着桂花，忽然想起刚才补书时，赵磊用没受伤的脚踮着递浆糊的样子，耳尖发烫。
晚自习的教室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和浆糊的淡香。江南把赵磊画的小宇图案拓在宣传海报上，刚画完电塔的光斑，窗外突然刮进一阵风，把桌上补好的绘本吹得翻页，其中一本的补画页还没干透，蹭到了海报的“知识地图”上，留下道浅淡的墨痕。张可欣立刻抽了张纸巾，叠成细条轻轻吸墨，动作轻得像怕碰疼纸页：“没事，我在墨痕处画朵桂花，就当是不小心落上去的。”
江南捡起被风吹落的便签，看见背面画着朵小小的桂花，和张可欣正补画的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李老师日记里的话，掏出笔在墨痕桂花旁加了只小手——是赵磊画的轮椅上的小人手，正托着那本补好的绘本。张可欣看着海报，忽然说：“明天去送补好的书时，顺便去山顶看看向阳小学吧。”她指着窗外，夕阳正落在远处的山坳里，山的轮廓像睡熟的巨人，“听说从山顶能看见学校的灯光，像撒在山里的星星，刚好能照到咱们补的书。”
张可欣的铅笔在“爱心书签”四个字上停住，看着海报上的窗，忽然说：“明天去捐书签材料时，顺便去看看向阳小学的方向吧。”她指着窗外，夕阳正落在远处的山坳里，山的轮廓像睡熟的巨人，“听说从山顶能看见学校的灯光，像撒在山里的星星。”
江南点点头，把拓着小宇图案的画纸夹进检修手册，刚好和李老师的桂花叶书签挨在一起。风从窗外进来，吹得海报轻轻晃动，电塔的影子落在张可欣的笔记本上，和她写的“书香照亮梦想”重叠在一起，桂香漫过纸页，像给青春盖了枚温柔的邮戳。
放学时，王浩发来消息，附带着一张照片。照片里，补好的《神奇的电》绘本放在最上面，补画的电塔旁缀着朵手绘桂花，李老师的便签被塑封好贴在扉页，旁边多了行小字：“破损的书页，藏着更多人的心。”配文是：“阿姨说，这是她见过最珍贵的‘补丁’，比新书还暖。”
江南把照片转发给张可欣，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手绘桂花，忽然想起老巷的桂花雨、补书时的浆糊香，还有赵磊轮椅旁的步骤图。他摸了摸笔袋上的桂花，半干的花瓣还带着香，像把这场带着小缺憾的温柔，都缝进了这场关于光明与书香的约定里。窗外的桂树又落了朵花，刚好落在摊开的检修手册上，和李老师的桂花叶书签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