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蛛丝与马迹**

“新新花园”的蓝色玻璃幕墙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像一面巨大的、冷漠的镜子，映照出陈默渺小的身影。他在便利店待了不到半小时，就感觉那狭窄的空间像一个透明的牢笼，让他坐立不安。他需要更近，需要能看清每一个进出的人的脸。

他退到街角另一家小面馆里，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面馆的窗户正对着“新新花园”的侧门——一个供住户和快递进出的次要通道。油腻的玻璃有些模糊，但这反而给了他一丝安全感。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门，面前的面几乎没怎么动，只是偶尔用筷子挑起几根，象征性地送进嘴里。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侧门上。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外卖员、提着菜篮子的老人、穿着家居服的年轻女人……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陈默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捕捉着每一个身影。他没有带相机，手机也怕被追踪，只能依靠记忆。他强迫自己记住那些看起来像“小三”的年轻女性：妆容精致，穿着时髦，拎着名牌包。他记下她们进出的时间，记下她们偶尔接听电话时的神情。

一整个下午，毫无收获。老周没有出现。那个可能存在的“小三”也没有出现。陈默开始怀疑，那个修鞋的老师傅是不是记错了？或者，这地址根本就是王德发老婆为了报复而故意编造的？又或者，老周已经足够警觉，不会再轻易踏足这里？

就在他几乎要被失望和疲惫吞噬时，傍晚六点左右，一辆灰色的、毫不起眼的大众轿车缓缓停在了“新新花园”的侧门外。车窗是深色的，看不清里面。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低着头走了下来，快步走进了侧门。他走路的姿态有些奇怪，肩膀微微耸着，似乎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脸。

陈默的心脏骤然收紧。那背影……那走路的姿势……虽然角度和距离都不理想，但那种特有的、带着点官僚式的僵硬感，他太熟悉了。是老周！一定是老周！他绝不会认错。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面馆老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陈默强迫自己冷静，掏出钱压在碗底，抓起帆布包，快步走出面馆。他不敢直接跟进去，只能在街对面徘徊，焦急地等待着老周出来。

十分钟，二十分钟……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带相机？为什么没有更早发现这个侧门？如果老周从正门离开，他岂不是就错过了？

终于，那扇侧门再次被推开。老周走了出来，但这次，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一条浅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化着淡妆。她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脸上带着一种被精心呵护的、略显慵懒的娇气。她亲昵地挽着老周的胳膊，仰着头，似乎在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老周虽然依旧低着头，但身体的线条明显松弛了一些，甚至能从他微微侧头的角度，看出一丝宠溺。

陈默躲在一根电线杆后，血液几乎冲上了头顶。就是她！那个“小三”！王德发老婆录音里嘶喊的“狐狸精”！老周不仅在这里买了房子，还真的把人接了过来！他之前所有关于“清白”、“被陷害”的辩解，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他强压住冲上去质问的冲动。现在不是时候。他需要的是证据，是能钉死他的证据，而不是一场无谓的冲突。

他看着老周打开车门，让女人坐进去，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车子启动，缓缓驶离。陈默立刻掏出手机，凭着记忆，颤抖着手指拨通了一个号码——他之前在工地上，曾偷偷记下的、一个跑黑车的司机的电话。

“喂？是我，陈默。还记得我吗？……对，工地那个。……我现在在‘新新花园’这边，有个急事，要你帮忙跟辆车！……对，就是那辆刚开走的灰色大众！……钱好说，事成之后双倍！……求你了，兄弟，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司机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陈默松了口气，立刻冲到路边，跳上了一辆恰好路过的、同方向的公交车。他需要确保自己能一直“看到”那辆车，哪怕只是远远地跟着。

公交车的速度远不如轿车。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跟丢。他不断地给黑车司机打电话，焦急地询问位置。所幸，那辆灰色大众似乎并没有走高速，而是在市内的主干道上行驶，速度不快。黑车司机的车技很好，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大约半小时后，公交车在一个大型商业区的路口停下。陈默透过车窗，看到那辆灰色大众在前方一个高档酒店的旋转门前停了下来。老周和那个女人下了车，酒店的门童立刻迎了上去，为他们打开玻璃门。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酒店！这意味着他们要在这里过夜！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一旦他们进了酒店，开了房，他就再也无法获取任何直接证据了。

他立刻跳下公交车，拦住一辆出租车。他必须在他们进入电梯之前，拍下他们一起进入酒店大堂的照片！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直接的证据！

出租车停在酒店对面。陈默付了钱，深吸一口气，装作一个路过的行人，快步穿过马路。他不敢拿出手机，只能用眼睛死死盯着那旋转门。时间紧迫，他必须在几秒内完成。

就在他快要接近酒店大门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酒店侧面的一条小巷。一辆熟悉的面包车，车身上印着“XX快递”的字样，正停在那里。车门开着，一个穿着快递制服的人，正抱着一个大纸箱，从车上搬下来。

陈默的脚步猛地顿住了。那辆面包车……他认得！那是工地上，专门负责给项目部和高层送文件、送样品的“老王快递”！老王是公司一个中层亲戚开的，专门承接公司内部业务！这辆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老周和“小三”下榻的酒店旁？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老周和“小三”来酒店，不是为了过夜，而是为了……交接东西？重要的、不能通过正常渠道传递的东西？比如，王德发的账本原件？或者，能证明老周洗钱的合同？

他猛地回头，看向酒店的旋转门。老周和那个女人已经走了进去，身影消失在富丽堂皇的大堂里。

陈默没有再犹豫。他放弃了拍大堂照片的计划。他迅速掏出手机，对着那辆“XX快递”面包车，以及车身上清晰的公司标识，连拍了三张照片。然后，他转身，快步走回街对面，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他不敢用自己的手机，怕被定位。

他拨通了之前那个匿名举报的电话号码。这一次，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发抖，但他强迫自己清晰地说道：

“我有新的、确凿的证据。老周，项目副经理周XX，与王德发的‘王国’有直接关联。他不仅为王德发的情妇在邻市购买房产，今天傍晚六点半左右，他亲自将一名年轻女性带入市中心‘皇冠假日酒店’。更重要的是，我亲眼看到，公司内部的‘老王快递’面包车，停在该酒店的后巷，正在卸货。我怀疑，他们正在利用公司内部物流，转移或销毁与贪腐案相关的关键证据。请立刻派人去‘皇冠假日酒店’后巷调查那辆快递车，并调取酒店大堂的监控录像。时间紧迫，证据随时可能消失！”

他报出了车牌号和快递公司的名字，然后立刻挂断了电话。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电话亭上，大口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不知道这个电话会不会被重视，会不会有人真的去查。但他已经尽了自己所能。

他抬头看向“皇冠假日酒店”那灯火通明的窗户，仿佛能看到老周和那个女人在某个房间里，正进行着见不得光的交易。而他刚刚播下的这颗种子，能否生根发芽，能否最终将他们连根拔起，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城市。陈默的身影，像一粒微尘，重新融入了茫茫人海。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