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房门打开,杨三观看见的是一个穿着棉袄的小女孩。女孩身量刚能搭上门锁,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杨三观。
“刘欣欣,不认识我了是吧?”
杨三观气道。这是他姐家的孩子,名为刘欣欣,记忆中的捣蛋鬼。
女孩闻声才想起来,忙朝里屋跑去,边跑边嚷嚷:“婆婆婆婆,舅舅回来了。”
杨三观微笑着别住门,将买给亲戚朋友的饮料一件件搬到屋里去。
他家是二层平房,二层的后门临着马路,马路再过去就是山。大门的前面是一大块较为平坦的田地,田埂将其分为大大小小的区块。
山区就是这样,背靠大山前临田,土地被利用到极致。
刚搬到一半,二楼父母住的卧室里传来人下床的声音,杨三观搬饮料进来时,父亲杨长吉过来准备接他手里的活。
“没下去相火?”杨三观问。他没让父亲帮忙,自顾自忙活着。
杨长吉咳嗽两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没,有点小感冒,吃了药正发汗呢。要回来怎么不打个电话?”
“惊喜!”杨三观关上后门道。
杨长吉则是从家神前面的盒子中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他,杨三观伸手接过。
把东西放到自己的房间中安置好后,母亲也恰好携着刘欣欣正在堂屋中打量着杨三观买的东西。
“婆婆,这个可以给欣欣吃吗?”刘欣欣指向一包糖果。
母亲江小燕笑着说:“那你就要问舅舅了,他说给你吃你就吃。”
杨三观笑着走过去,一手抱起小丫头一手拿起那袋糖果:“吃吃吃,小心变成一只小猪。”
刘欣欣嫌弃地把头转向一边,撅着小嘴说道:“欣欣才不会,舅舅才是猪。”
一行人玩闹着下楼去。
一楼靠右的一间屋子被设置成厨房,靠窗的一边置有一个双用的特殊炉台,由中心的炉子、上嵌的炉台和合金制成的烟囱组成。
炉子可烧煤也可烧柴,产生的烟气通过伸出屋外的烟囱排出。做饭的同时散发的热量可为房间内供暖。
但这种炉具大都只在天气冷时好用,天热时般都用的是电磁炉。
杨三观一进房间,有种被温暖包裹住的感觉,身体内的冷意逐渐被驱散。
在这种环境下呆久了,颇有种“暖风熏人”的意味,人会逐渐失去运动的欲望。
父亲杨长吉已经围着炉火坐着,一旁坐着的还有杨三观的奶奶和他的四叔。
杨长吉这一代共有四兄弟两姐妹,他属老二。
杨三观的爷爷在他幼时就因肺结核过世,因当初四叔的房子修建时爷爷奶奶出了大头,所以这些年来奶奶大都跟着四叔住。
三人坐在一起聊些家长里短,见杨三观过来都打了声招呼。
杨三观一一回应,过去抱着刘欣欣坐在炉边,他对三人口中的家长里短起不起什么兴趣。
“你们厂里放假了?”四叔突然问。
“辞了,”杨三观淡淡道。
殊不知除了怀中的刘欣欣毫不关心的拨弄手中的糖纸外,三双眼睛都向他望来,就连在隔壁摘菜的江小燕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
杨长吉看向儿子的目光颇为复杂,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就辞了呢?”奶奶语气有些无奈。
四叔倒是笑笑道:“三观有文凭,到哪里都好找工作。”
母亲用那双长着老茧的手拉着杨三观的手,眼睛则是直直朝父亲看过去:“害儿子工作丢了,某人现在好了吧!”
“妈,这事不怪父亲,谁都会生病……”
杨三观话未说完,却像是点燃火药桶一般。
江小燕咬着银牙:“不怪他怪谁,村里那颜老婆子老婆子来说过几次,叫他管好自己的羊,别冲撞了大龙潭边上的龙王老爷。”
江小燕指着杨长吉道:“可他呢?不信邪硬把羊赶过去,现在好了吧!满意了吧!”
一旁的四叔见势不对,抛开二哥默默遁逃,只有奶奶在一旁拉劝母亲。
杨长吉面色微红,他本就是那种老实人,想靠吵架赢过自己的老婆,做梦都没想过。
无赖他心里对杨三观说了声对不起,道:“三观,你见识多,说说你老妈这到底是不是迷信。”
杨三观无故躺枪,见父亲一脸恳求生不出半点气来,这时母亲也看向他,眸光中似有几分期待。
自从儿子毕业后被所谓的国营企业录取,自己时时向周围人提起都面色有光,她小学都未读完,平时也更愿意听儿子的话。
“那个,父亲说得对。”
杨三观话一出,父亲颇为得意地盯了母亲一眼。
但还未得意多久,杨三观道:“母亲说得也对。”
“你这小子和稀泥是吧。”杨长吉不满的道了句。
“还是儿子好,不像某人,哼!”江小燕转身又去忙活饭菜。
杨三观知道两方不过只是斗斗嘴罢了,各自给一个台阶下就完事。而且有他和刘欣欣在,很难出现互撕的下场。
晚饭是家常菜,虽然没肉,但一行人围着吃火锅倒是杨三观这些天吃得最多的一次。
饭后杨三观先是上楼给张祁镇在手机APP上找了些网课,然后在估摸着楼下的“茶话会”即将散场时拎起一个帆布包下楼去。
正准备熄灭炉火的江小燕看到他颇为奇怪,问:“还有啥事?”
“老爸呢?”杨三观不见杨长吉道。
“厕所吧。”江小燕停下手中的活,他知道儿子定是有什么事要和他们谈,便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杨三观将帆布包放在炉台上,坐下没多久,杨长吉走了过来。
“怎么,要开个大会?”
江小燕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儿子有事要谈,有些事总要拿出来说说,正好欣欣睡了。”
见杨长吉坐下,杨三观问:“爸,我们家现在还欠多少钱?”
杨三观一提及钱的事,杨长吉手不自觉的拿起一根烟来,不过在江小燕杀人的眼神中又将烟塞回了烟盒之中。
他闭眼沉思一会儿然后道:“十七八万吧!”
这个结果倒是出乎杨三观意料的二三十万,他倒是不怀疑杨长吉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不过儿子你别担心,这件事我和你妈已经商量好了,出路还是在养羊上。”
杨三观当然知道父亲养羊这件事,但没想过发生那件事后两人竟然还能达到共识。
他不禁有些好奇,所以打算听听然后再摊牌。
“养羊能挣钱?”杨三观问。
杨长吉一听他这问题就来了精神,身子都不由直了些。
“当然,”杨长吉坚定地答到,“跟你说若不是今年这病,我把羊卖了都准备修第三层了。”
“你毕业那一年我就回家了,在一次去外家吃酒时遇见你叔公……”
杨长吉将自己如何与养羊这一行结缘、如何下定决心建厂发展等一一道来。
“如果不是今年这病,养群数量肯定破150只,到时候育肥一批卖掉,收益至少在七八万上下。”
“这些年我已经找到一些门路,就你在县城里开羊肉馆的姐夫,每个星期都要来我这里拿四头羊过去。现在年龄过了五十,我也不想出去,还不如再借些钱把养羊搞起来。”
杨长吉说起这些满是自豪。
杨三观想想,把手中的帆布包推到两老面前,并示意他们打开。
“我倒是瞧瞧儿子给我买了什么好东西。”
江小燕打开帆布包的瞬间,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术一般。
杨长吉也好奇过去看,呆坐的便多一人。
不久江小燕连忙将帆布包拉链拉上,然后一脸关切的朝杨三观问道:“小关,你可不能做违法的事啊。”
一旁的杨长吉也点了点头。首先他手术的最后一笔二十多万是杨三观打过来的江小燕已经告诉了他。
现在杨三观又拿出这样一大笔现钱出来,也容不得他们多想。 杨三观知道现在是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候了,不一会一个“众友共买彩票”的诚信故事将两老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在杨三观拿出自己领奖时特意拍的照片,相关的转账记录截屏,彩票截屏等一系列证据之后。 这个事实才被印证。 没错,有时事实太过离谱,印证起来可能比谎言还要麻烦。 “所以说你分到一百万,那么还完债后应该还有五十多万?” 杨长吉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直到见到杨三观点点头他才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谁都不知道在经历一次大病后他到底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原来不仇温饱的家一夜间负债累累。 他甚至想过是不是真正触怒了龙王爷! “好,好,好,祖宗保佑。”江小燕双手合十,四处都拜拜。 突然间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朝杨长吉道:“老头子,既然这次灾祸侥幸躲过,你那死守的厂子该卖就卖。” “要养就在屋后的牲畜圈里养些算了,小关今年已经二十三了,以他那闷样找老婆基本白瞎。” 江小燕说到这里,心头不禁浮现秦柔的身影来,但很快她就将这念头给掐灭。 “我找人给他说门媳妇,随他们去折腾,咱们两老好好过自己的普通日子别给孩子添麻烦便是。” “给别人添麻烦”几个字,毫不留情地将杨长吉刚侥幸升起的养羊大业的希望之火迅速扑灭。 杨长吉的一边是已过知天命年纪而萌生的雄心壮志而不甘,同时也有对将来的未知而恐惧。 就在嘴边的“好”字即将脱口而出之时,杨三观却吐出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找媳妇不急,其实养羊也不错呀!” 杨长吉的眼中刹那燃起了一种名为希望的火光来。 就算是一旁江小燕的杀气也压制不住。 “你们父子俩想存心欺负老娘不是?”江小燕大叫道。 杨三观急道:“老妈,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赶陪你爸疯我就回婆家去,反正你父子俩容不下我。” 这话一出,噎得杨三观说不出一句话。因为自幼起,杨三观听见自己母亲说这样重的话还是第一次。 这时杨长吉出手了,他拉住江小燕的一只手,佯怒道:“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小子给我说出理由来,不然小心你的那层皮。” “杨胖子,教训儿子还轮不到你。小关,你说说你咋想的?” 江小燕在杨长吉转换阵容时就冷静下来,自己儿子可是读过大学的,肯定要比他这个小学都没读完的人要懂得多。 杨长吉向儿子使了个眼色,颇有种托付大任的意味。 “老妈,是这样:我就算出去找工作,因为专业的原因,可能一年还真没父亲养羊赚得多。” “以前那个厂,虽说挂着国营,但真实情况你们也去看过,事实上就是一个喂牛的,要混到上层去一是熬资历,要么就是有关系。” “不如我自己来当老板,父亲有经验不会有什么大事,之后我们再把养牛加进去,我相信还是有很大机率能够赚钱的。” 江小燕道:“那孙子呢?你小子别把我给糊弄过去。小关,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 她看了装模作样的丈夫一眼:“没你爸这么跳脱。” “老妈,”杨三观抓住江小燕的另一只手,“现在讨个媳妇,不是每个父母都像你们一样把彩礼一直给姐姐留着。动不动就是十多二十万。” “再加上酒席、三金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没二三十万办不下来。何况花这些钱还不一定能得到一个顺心的媳妇。” “不如多赚些钱,你老也四处多看看,到时候有钱还怕娶不到媳妇吗?” 江小燕听杨三观一番话,脑海中不由又重新浮现秦柔的模样来。 对于秦柔,她是极满意的,那些天的相处下来她知道那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 但她也知道自己儿子与其的差距,她甚至在想,儿子这些年一直抗拒家里为其准备的相亲是不是还对人家有着念想。 现在结合这小子与丈夫的一唱一和,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说不定自己的猜测还真是事实。 最后江小燕提出一个问题:“小关,你可想你是一个大学生,读这么多年的书到头来做一个小羊倌真不怕被别人说闲话?” 杨长吉面色微变,同样看向自己的儿子。 杨三观则是淡淡笑道:“过好自己就行,这还是老妈你自己说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