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还记得我上次模糊的回答。

“缓慢推进。”

我含糊道。

不想过多涉及。

“像解读一本没有注解的古籍。”

“噢！那一定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智慧！”

纳斯塔西娅理解地点点头。

“就像我们解读一幅古老的壁画。

剥开层层覆盖的颜料和时光的尘埃。

才能窥见最初的意图。

有时候一个符号的差异。

整个解读的方向就完全不同了。”

她谈起专业。

眼中又闪烁起那种专注而热情的光芒。

雨点敲打着书店的玻璃窗。

发出细密的声响。

书店里很安静。

只有我们两人和柜台后一个戴着老花镜、埋头读报的店主。

在这弥漫着旧书气息的狭小空间里。

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

“对了。”

纳斯塔西娅像是想起了什么。

语气轻快起来。

“上次聊到希什金。

你说他的画让你想起了家乡的森林。

能……多说说吗？

我是说。

如果不介意的话。

我很好奇。

是什么样的森林能给人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

她的眼神真诚而带着期待。

像是一个渴望听故事的孩子。

这个问题触及了心底刻意封存的记忆。

嘉荫县后山那遮天蔽日的原始林。

黑龙潭氤氲的水汽。

松树下陈骏急促的喘息。

以及那如影随形的追杀阴影。

我沉默了片刻。

目光投向窗外朦胧的雨幕。

“很大，很老。”

我的声音低沉下来。

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遥远感。

“树木很高，遮天蔽日。

夏天进去，光线很暗，很安静。

能听到各种虫鸣鸟叫。

还有……溪水流淌的声音。

冬天。

大雪覆盖。

万籁俱寂。

只有风刮过树梢的呜咽。

还有……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

我没有提及松树下那场决定命运的密谋。

也没有提到那令人窒息的恐怖神识扫过。

只描述了最表象的森林景象。

但语气里那份沉淀下来的。

属于山林的气息却无法完全掩饰。

纳斯塔西娅静静地听着。

湛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仿佛在捕捉我话语里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

她没有追问细节。

只是在我描述完后。

轻轻感叹了一句。

“听起来……很深邃。

也很孤独。

就像西伯利亚的泰加林。

那里的森林也被称为‘寂静之地’。

据说藏着很多古老的传说和秘密。”

她顿了一下。

微笑。

“或许，森林本身就是一种语言，需要用心去聆听。

很高兴能听到一点点你‘家乡森林’的声音。”

书店里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雨声和旧书的气息。

这一次的相遇比在冬宫更深入了一些。

触及了个人记忆的边缘。

但依旧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和宁静。

“雨好像小了。”

纳斯塔西娅看了看窗外。

“我得去图书馆了。

这些‘砖头’可不会自己飞到我的书桌上。”

她对我做了个无奈又俏皮的表情。

“再见，张墨。

希望下次还能在某个充满‘故事’的角落遇见你。”

“再见，纳斯塔西娅。”

我点头致意。

她抱着沉重的书。

推开书店吱呀作响的木门。

身影融入细密的雨帘中。

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与旧书店的尘埃味混合在一起。

我并没有立刻离开。

又在书店里逗留了一会儿。

翻看了一些关于俄罗斯民间传说和远东地理的旧书。

但收获寥寥。

离开时。

雨已停歇。

湿漉漉的石板路反射着天空的微光。

回到阁楼。

陈骏依旧伏在桌案前。

眉头紧锁。

对着一堆闪烁的数据。

口中念念有词地计算着什么。

圣彼得堡的日子。

就在这养伤的沉潜。

修炼的枯燥。

研究的繁复。

以及对这座城市小心翼翼的探索中。

一天天流逝。

伤势在缓慢愈合。

修为在点滴积累。

线索在艰难拼凑。

而我与那位金发蓝眸的艺术系女孩之间。

一种淡淡的、因艺术和异域文化而生的联系。

也在几次偶遇中悄然生长。

如同涅瓦河的水流。

看似平静。

却在深处积蓄着力量。

等待着某个未知的转折点。

逃亡与蛰伏的故事。

在北方之都的秋意里。

依旧漫长。

一个周末的午后。

阳光难得穿透云层。

洒下些许暖意。

我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完全明了的念头。

再次走进了埃尔米塔日博物馆。

没有刻意寻找。

只是在熟悉的展厅里漫步。

最终。

在那幅巨大的《松树林》前驻足。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

“张墨？”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

纳斯塔西娅正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她同学一起走过来。

一个同样抱着书本、气质文静的棕发女孩。

她今天穿了一件暖橙色的高领毛衣。

衬得金发更加耀眼。

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红晕。

湛蓝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真巧！又来看希什金？”

她走到我身边。

对同伴介绍道。

“安娜。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

对希什金很有感觉的中国朋友张墨。

张墨。

这是我的同学安娜。”

“你好。”

我和安娜互相点头致意。

“我们刚在讨论下周要交的论文。

关于巡回画派风景画中的民族性表达。

头都快炸了！”

纳斯塔西娅做了个夸张的苦恼表情。

随即又兴致勃勃地看向我。

“你呢？

是专程来看画。

还是又来寻找‘灵感’？”

“算是……放松一下。”

我回答。

目光掠过她那充满活力的笑容。

“研究遇到一点瓶颈。”

“瓶颈？”

安娜好奇地插话。

“研究什么？科学？历史？”

“一些……比较冷门的传统文化。”

我依旧含糊其辞。

纳斯塔西娅似乎理解我的不便深谈。

自然地接过了话题。

“瓶颈期更需要换换脑子！

对了张墨。上次店你说森林的语言需要用心聆听。

我父亲他开了一家小小的古董钟表店。

就在瓦西里岛南边。

靠近交易所桥那边。

店里有不少老物件。

有些来自西伯利亚，带着森林、河流甚至矿坑的气息。

他总说每一件老物件都凝固着一段时光。

有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