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君故的记忆里，阿公过世得早，他没见过，每天忙里忙外的就只有阿嬷一个人。

就像第一天见面时阿嬷给他的印象，老人的性子并不带着水乡的软糯，反而有些硬冷刻板。她不苟言笑，除了一日三餐，就一直是一个人在田里转来转去，很少陪叶君故说话。

索性叶君故除了一日三餐，倒也没什么精神需求，是个完全不需要讲童话故事来哄的孩子，真是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末了，还是小胖子那二叔善解人意。小镇干部背着手，看在叶教授的面子上，对着不够活泼的孩子，拧干了脑汁，笑呵呵夸了句：“沉稳。”

不过也正是因为过度的沉稳，失了童心，镇上的孩子们自觉和叶君故形成了代沟，且谁也不愿意跨过这沟。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常常一个人，坐在临水的风雨廊下，用一天时间，看天上落下的雨，一点一点打湿这人世间。

曾有一次，叶君故在花离的逼迫下，跟他分享过这段童年经历，花离瞪大眼睛，说：“阿故，你好厉害，你一天都不上厕所的吗？”

叶君故一口气哽住，差点没上来。

不过，少时心里那丁点微末水湿气，倒也被这句不着调的话彻底冲散了。

话说叶君故和老人关系的峰回路转，则是源于一件极其诡异的事儿。

那天，田野里不知怎么突然窜出了一头野猪。

那野猪的眼睛直勾勾的，冒着绿光，獠牙有两尺来长，所以嘴巴闭不上，口水滴滴答答的。它目光巡了一圈后，独具慧眼，万里挑一，直接就卯上了叶君故。

乡里乡亲虽开始也仗着人多一拥而上，但那野猪却是极为厉害，左冲右突身子既灵活，还颇有章法，几个回合下来，愣是把众人节节逼退。

眼镜他大伯当时正举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双节棍，舞得声声作响，突然，他想起曾听镇上的老人们讲过，野物是能成精的，一旦成精，那眼神就不一样了，茹毛饮血，尤为可怖。

眼镜他大伯也戴着眼镜，他惶惶和那野猪一对视，果然看到那野物的一双绿眼睛藏着十足十的狡黠贪婪。

他当机立断：“跑啊！”

人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号令一起，队形立刻由退避改为逃散。

最后，只留叶君故一个人，小小的个子杵在田埂上，与野猪两两对望。

六七岁大的孩子，一身干净的白色衣衫，一头墨色短发，他的瞳仁又黑又圆，睫毛很长，眼尾垂着，看上去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无辜。

叶君故站在那里，无悲无喜很是超脱的样子，任风掠过他的眉睫。他不是无畏，还真的就是……无所谓！

“生者不过寄也，死者即当是归”是他从书里读到过的一句话，并深以为然。

至于那些村民，知难而退，人之常情。

可那个时候，是这个瘦弱的老妇人举起了手中的锄头，从一旁疾步冲了出来，她散着头发，喘着粗气，额头一层大汗，卯足力气挥舞着手里的锄头。

背影单薄，望之……却是孤绝悍勇非常。

一时间，自诩早慧过人的孩子，眼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丝茫然。

为什么这世上，有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舍生忘死？

那一刻，在天地间沉睡了许久的神器“照见”可能是突然感受到了失业的危机，所以，它，现世了！

当神铩的锋尖将一股幽冷冰凉的力量传递到孩子的指尖，他了解到原来这浩瀚天地间……有妖！

是妖，自然蒙发了些许灵智，有了灵智就不会只一味蛮干。那野猪阴恻恻的瞳孔，在见到那一柄神器后急速地缩了缩，虽然它吃不准那柄短铩到底是什么，但它可以感觉到那物件所带来的威压。

“小孩，我今天只是来和这个老太婆了结一笔旧账。你让开，我就放过你。”野猪支起上半身，忽然变成了一个“人”。

他踮着脚尖，尝试着走了几步，像是在习惯人类的行走方式。

叶君故轻抿着薄唇，半晌，抬眸看向那猪妖，孩子的目光有些……不咸不淡。

而后，他缓缓抬手，那柄短铩飞入了他的手中。

“小孩，你这么护着她……”猪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嗤笑，“你以为这个老太婆这样拼死是为了救你？你是不知道……我和她之间实是一桩旧怨。”

叶君故没有动，脸上也没太多表情，只是专注地盯着猪妖的一举一动。

猪妖见他不信，索性站在原地，用脚跺了跺地，一阵烟雾腾起，再看脚下，没有山崩地裂，也没有湖海逆流。

猪妖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他再次大喝一声后，叶君故终于感到……四周起了风。

风，吹过麦田，掀起细浪，这天地已是夏尽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