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卷着纸钱灰，扑在妈祖庙褪色的旌旗上。

林砚踩着渔港的青苔石阶，瞧见礁石群中矗立着七块黢黑的镇海石，石面布满指甲抓挠的沟壑。老渔民郑阿公蹲在船头补网，突然将梭子扎进指缝——血珠坠入海水时，竟浮起层荧荧蓝光。

\"后生仔，莫近那堆石头。\"他撩起裤管，小腿上缠着浸血的渔网，\"上月二狗子摸黑去撬藤壶，天亮只剩这只鞋。\"破胶鞋挂在镇海石尖上，鞋帮沾着层半透明的粘液，像某种深海鱼的卵膜。

万历四十五年冬，东海渔村。

渔女阿月跪在镇海石前，发间别着干枯的六月雪。族长将砗磲珠串套上她脖颈：\"海王爷要新娘子，这是你阿爹欠的船债。\"潮水漫过脚踝时，她瞥见石缝里卡着半块玉佩——正是当年私定终身时，渔郎阿海赠的信物。

子夜涨潮时分，花轿沉入漩涡。阿月咬碎砗磲珠，尖利的碎片割破舌尖。血水染红嫁衣的刹那，七块镇海石同时渗出水珠，咸涩如泪。

林砚的虎口疤痕突然刺痛。他摸到退潮后的礁石滩，镇海石底部结满藤壶，壳缝里卡着缕缕黑发。手机震动，小曼的直播间推送新视频——她正在试戴砗磲项链，身后的珊瑚摆件上缠着褪色的红绸。

\"那是海祭用的引魂绸。\"郑阿公的烟锅敲了敲船板，\"三日前有后生捞起口铁箱，里头装着民国时的海祭簿。\"他递来的簿册泛着霉味，最新页夹着张泛黄照片——祖父站在镇海石旁，腕间缠着浸血的渔网。

万历年的月光穿透海雾。

阿海的渔船撞向镇海石，船头供奉的妈祖像突然流泪。他发疯般刨挖石缝，指甲翻卷渗血：\"阿月！阿月！\"石底传来空洞的回响，似有女子在哼唱《哭嫁歌》。当第一缕晨曦刺破海面时，镇海石上多了七道血痕，状如北斗。

林砚的玉佩突然吸附在石面。他撬开藤壶簇，发现石上刻满\"正\"字，最新一道还渗着血丝。郑阿公的渔网无风自动，缠住他的脚踝往海里拖：\"海王爷要的人，逃不脱......\"

浪头打湿林砚的衣襟。他摸到石底暗洞，洞口垂着十二盏纸糊的白灯笼，灯罩上画着扭曲的囍字。洞壁黏着层鱼卵般的胶质物，每颗卵内都封着片带血的指甲盖。

\"林家后生......\"

阿月的虚影从灯笼里飘出，嫁衣下摆滴着蓝泪。她指向洞穴深处，那里堆着七口锈蚀的铁箱，每口都刻着不同年份。最内侧的箱盖被珊瑚封死，缝隙里垂下缕黑发——与林砚在礁石滩所见一模一样。

郑阿公的惨叫从海面传来。林砚返身冲出洞穴，见老人被渔网吊在半空，脖颈缠着海带般的发丝。小曼穿着民国学生装立在船头，手中的砗磲珠串正在滴血：\"四百年的海祭，该换守册人当祭品了！\"

万历四十六年惊蛰。

暴雨冲垮渔村堤坝，七块镇海石沉入海底。族长率众跪求妈祖，却在神像底座发现阿月的银簪。当夜所有参与海祭者浑身生满鱼鳞，耳孔里钻出透明小蛇。阿海的尸首三日后浮起，怀中紧抱着块人鱼烛——烛泪竟与镇海石渗出的液体相同。

林砚扯断缠网的桅杆。郑阿公坠入漩涡的刹那，海面浮起十二具缠着红绸的尸首。他们腕间系着铜铃，随浪涛摇晃出诡异的《百鸟朝凤》。小曼的砗磲珠突然崩散，珠心滚出半截指骨——正是阿月当年咬断的那截！

\"阿海......\"

镇海石底传来空洞的回响。林砚将玉佩按在石面血痕处，七块巨石同时震动。咸涩的液体从裂缝涌出，在滩涂汇成海图——北斗方位标着处深海沟，沟底画着艘龙骨帆船。

小曼突然发出苍老的哭嚎。她的皮囊被海风撕碎，露出底下森森白骨——这竟是民国时主持海祭的神婆！白骨指节捏着把鱼叉，叉尖泛着幽蓝毒光：\"当年没烧净的账本，原来在你这......\"

浪头掀起三丈高。林砚在颠簸中抓住铁锚，锚链上缠满历代新娘的盖头。阿月的虚影突然现身，将人鱼烛塞进他手中。烛火遇风不灭，照出海底密密麻麻的陶罐——每个罐口都塞着具婴尸的头骨。

\"破！\"

林砚将烛泪洒向白骨神婆。火焰触骨的刹那，海面浮起四百年前的嫁船残骸。阿月端坐船头，怀中抱着阿海的白骨，十二盏白灯笼在她身后连成星图。小曼的残骸发出瓷器碎裂声，沉入海底的祭品堆。

晨雾漫过渔港时，镇海石裂成齑粉。林砚在石堆底挖出青铜匣，匣内整整齐齐码着七封绝笔信。最新那封字迹潦草：\"林家小子，你祖父留的船在鬼头湾......\"

郑阿公的破船漂回岸边，舱底积着层带鳞片的黏液。小曼的直播间突然更新，画面定格在她惊恐的表情，背景里的镇海石正在渗血。渔村祠堂的妈祖像突然转向，神像底座露出暗格——里面供着半块带牙印的犀角，与临河镇井底找到的正好配对。

林砚翻开被海水浸湿的《百灵谱》，\"镇海石\"篇浮现血色小楷：\"以骨为舟，以血为帆\"。他臂上的船型烙印突然发烫，海平线处隐约传来号角声，恍若四百年前沉没的祭船正在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