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板一路蹿上天灵盖,周宁站在解剖台前,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第二次了,这是他第二次面对这具无名女尸。
冰冷的无影灯光洒下,将尸体苍白浮肿的皮肤照得没有一丝血色。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腹部不正常的鼓胀,以及皮肤表面泛起的一层层细密而诡异的气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急于从那腐败的躯壳下破土而出。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尸臭混合的古怪气味,但周宁的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幻觉的铁锈与潮湿泥土的腥气。 “小周,发什么呆?过来帮忙。” 赵法医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医戴着护目镜,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死者被切开的胃部。 周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然而,他的目光却无法从尸体上移开。 那具冰冷的躯壳,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场,正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吸引着他。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 理智在尖叫,告诉他这是违规操作,是亵渎死者。 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动,却压倒了一切。 他想知道,那声音……那撕裂脑海的幻听,是不是真的。 鬼使神差地,周宁伸出手,越过冰冷的金属解剖台,将掌心轻轻贴在了尸体冰凉的胸口上。 触手的一瞬间,一股比冰块更加阴寒的气息,仿佛带着无数根尖针,顺着他的掌心疯狂涌入体内。 整个世界在他耳边瞬间失声,只剩下那道破碎而绝望的“声音”,如同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在他脑海中骤然炸响! “他……在……下水道……” “门……铁的……他还在……” “救……救……”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不甘,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周宁的神经。 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高压电击中,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小周!你怎么了?”赵法医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摘下护目镜,关切地看着他。 周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无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那感觉太过真实,太过恐怖。 “没事,赵叔,可能……可能有点低血糖。”他胡乱找了个借口。 赵法医皱了皱眉,没再多问,而是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证物袋。 袋子里装着一小瓶从死者胃部提取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化学品气味。 “奇怪,胃容物里检测出一种强酸性物质,但不是常见的盐酸或硫酸,气味很特殊,像是某种工业原料。难道凶手是用这个逼迫死者喝下,导致其死亡的?” 就在这时,刚刚赶到解剖室门口的林队听到了赵法医的分析,他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老赵,有新发现?” 赵法医举起证物袋:“林队,你看。这东西腐蚀性极强,但很罕见。我怀疑案发第一现场,可能在某个化工厂或者废弃的工业区附近。” 林队点点头,这个推断合情合理,但排查范围依旧巨大。 江州市的废弃工厂和作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个个找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直靠在墙边沉默不语的周宁,突然用一种沙哑而空洞的声音开口了。 “凶手藏尸的地点……有一扇生锈的金属门,周围的气味……很重,不只是化学品的味道,还有……还有下水道的恶臭。” 话音刚落,整个解剖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宁身上,充满了惊愕与不解。 林队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周宁的脸:“你怎么知道?” 周宁心脏狂跳,他该怎么解释? 说他听到了尸体的“话”? 说他能感受到死者最后的记忆? 这话说出去,恐怕他明天就要被送进精神病院。 “我……我猜的。”周宁的嘴唇有些发干,“赵叔说有工业原料,我就联想到废弃工厂。那种地方……通常都有铁门和下水道。”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漏洞百出。 林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盯着周宁看了足足十几秒,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实习生,凭什么做出如此具体的推断? 金属门? 下水道? 这已经超出了猜测的范畴。 然而,看着周宁那苍白但异常坚定的眼神,林队心中却闪过一丝莫名的动摇。 办案多年周宁的状态很不对劲,但他的话,却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的迷雾。 “不管你是猜的还是蒙的,”林队最终打破了沉默,语气不容置疑,“立刻通知二组,以城东废弃工业区为中心,重点排查所有带地下管道或下水道系统的废弃工厂!特别是那些有金属大门的!” 命令下达,整个刑侦支队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宁坐在宿舍里,坐立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的“幻听”是否准确,如果这次是错的,他不仅会成为整个警队的笑柄,更可能会因为提供错误信息而耽误破案的黄金时间。 夜色渐深,就在周宁的内心备受煎熬之时,他的手机骤然响起。 是林队的电话! 周宁的手指颤抖着划开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林队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周宁!找到了!在城东一家废弃的电镀厂,地下蓄水池的排污管道里,我们找到了死者的衣物、随身物品,还有一把沾着血迹和特殊化学物质的扳手!人赃并获,凶手刚刚已经招了!你小子,干得漂亮!” 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周宁,他几乎要虚脱在地。 第二天,警局门口,一对中年夫妇在看到周宁后,突然双膝一软,径直跪了下去,泪流满面。 “周警官,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女儿讨回了公道!” 周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使不得,叔叔阿姨,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位中年男人却紧紧抓住他的手,激动得浑身颤抖,用一种近乎敬畏的眼神看着他:“我们都听林队长说了……是你,是你找到了线索,是你听到了我女儿最后的冤屈。他们都说,你……你真是让尸体说话的人啊!” 让尸体说话的人…… 这七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周宁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周围同事们投来的钦佩与好奇的目光,家属真挚的感激,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真实感。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关上门,将自己与外界的一切隔绝。 巨大的疲惫感袭来,他瘫倒在床上,却忽然感到右手手腕处传来一阵隐秘的刺痛。 周宁疑惑地撸起袖子,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他的手腕内侧,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道淡淡的、淤青色的擦伤痕迹。 那伤痕的位置、形状,竟然与解剖台上那具女尸手臂上因挣扎而留下的擦伤,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冲到书桌前,颤抖着翻开了那本古旧的《尸语者笔记》。 书页依旧是那些熟悉的、关于解剖技巧和尸体现象的记录。 然而,当他翻到扉页时,却赫然发现,在那一行“尸体是世界上最诚实的证人”的字迹下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行用鲜血般殷红的墨迹写下的小字。 那字迹仿佛是从纸张深处渗透出来的,带着一股阴森的寒气。 “听尸语者,必承其痛。” 周宁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他终于明白,手腕上的伤从何而来。 每一次倾听,每一次感知,他不仅会得到死者的讯息,更要分担死者临终前所承受的痛苦! 这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 深夜,周宁在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 宿舍里一片漆黑,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就在这份死寂之中,一阵微弱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低语声,幽幽响起。 那声音不是来自门外,也不是来自窗外,而是……来自书桌的方向! 周宁僵硬地转过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本《尸语者笔记》,正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书页正一页一页地、缓慢而诡异地自动翻动着。 “沙……沙……沙……” 翻页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为他展示着什么。 周宁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他死死地盯着那本书,全身的肌肉都因极度的恐惧而绷紧。 书页最终停在了最后一页,那一页本该是空白的。 然而此刻,在那泛黄的纸张上,一团墨迹般的黑影正在缓缓汇聚、蠕动,最终,凝聚成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轮廓。 那人影就静静地立在纸页的中央,没有五官,没有四肢,只是一团纯粹的黑暗。 但周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注视着自己!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攫住了周宁的灵魂。 这本书,它根本不是一本普通的笔记! 它是一个活物! 是一个藏着无尽秘密与恐怖的深渊! 他必须搞清楚这一切的源头。 这本笔记从何而来?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谁? 那些死者的声音,纸页上的人影,这一切诡异现象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一个念头如同疯长的野草,在他恐惧的心底破土而出——警局的档案室,或许,只有在那里,在那些被尘封了几十年的旧案卷宗里,才能找到关于这本书来历的蛛丝马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