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经是二月,西京洛阳的气候虽还清冷,却已有了初春的暖意。这个时候,京师的人家争先出城探春,故这几天大街上熙熙攘攘,随处可见车马、人流。
城东玉津胡同的林宅,几个小厮打扮的人正由管家指挥着更换门前过年时挂的灯笼,还有几个在大门处搬搬抬抬、进进出出、扫扫洒洒,各个动作利索,行事稳重。
林家老宅是个三进的院子,中间有个花园子,奴仆杂役们虽都忙着手头的事情,却是雅雀无声,每个人行进有度,很有规矩。
林家的宅子看上去颇有些年头,虽然不大,设计的却十分紧凑。宅子的前院和后院中间夹着花园子,前头伺候的小厮是被禁止进入花园子的,守着花园子垂花门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婆子,就是小厮们看见也怕的。
花园子有连廊通向后院,同样也有婆子把守,府里做事的下人以服饰的颜色、质地区分等级、服务的院子,各司其职,就这规矩便是汴梁城那些新晋官员家也比不得的。
花园子连廊的尽头就是府里的后院,后院不大,却很别致,靠近花园子这边有个小湖,临水的开阔处有个被翠竹环绕的院子,叫作“雅竹居”,是林家唯一嫡女林十安的院子。
这会儿雅竹居外间里,丫鬟绿衣正捧着个笸箩看红缨绣帕子。两个人皆是轻手轻脚,眼睛却不住往卧房里面瞅,这几天小姐就寝颇不安宁,两个丫鬟不敢离太远,这样可以随时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林十安并没有像丫鬟想的那般安睡,刚才她又梦到了卫国公府,梦到了石玉,这会子冷汗早就浸湿了她的青丝和寝衣,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混沌、黏腻。
她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该怎么描述,但却是真实发生了。她好像重生了,又好似大梦一场,然后便从十七岁“回”到了十二岁。
圆满的人生又怎么会重来呢?!林十安的前世一梦过得真是糟糕透了!梦中父母先后早逝,亲人接二连三背叛,临死还要再被利用去做贵人的“药引子”,最后与其说她是病死的,不如说是悲愤交加下郁郁而终。
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此诡异的事情,林十安心里虽很是害怕却谁都没说,生怕别人把她当作什么怪物。
即便如此,从小侍奉她的丫鬟们还是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绿衣、红缨两个人已经在花园子的角落里烧了几次黄纸,她都只当不知道。
思来想去也没个什么头绪,林十安索性坐了起来,披了身旧衣裳,坐到了窗边的梳妆镜前。
镜中的人儿柳眉细眼,姿容清丽,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却自有一番韵味,如兰如竹,已经不是自己前世临死那副骷髅样了。
虽现在还未展现出之后被赞遗世独立的气质,自小养在深闺的清冷之气却已见端倪,这个人不是自己又是谁呢?!
林十安再想仔细看看镜中的自己时,却听到珠帘响动,接着便听到外面有人和绿衣说话,“小姐可是醒了?”
“没有”,绿衣小声回着话,来人却没有那么细心,依旧正常声音询问“小姐最近的身子可是好些了?还似之前那么困乏吗?”
没等绿衣回话,红缨便快言快语道,“小姐的身子最近好多了,今儿个早饭还多用了一碗粳米粥。”
听了这话,来人久久没有吱声,林十安却是已经知晓了来人的身份,母亲身边的丫鬟香兰。香兰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是外祖卫国公府家的家生子,梦中前世她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印象,醒来之后却感受到了这个丫鬟无时无刻的“关注”。
林十安的母亲是开国勋贵卫国公石开最小的女儿,从小在家中便被父母兄长视为掌上明珠。待到出嫁年龄时,卫国公又为她榜下捉婿,“抓”到了当年的探花郎林鹏举,一时之间在京城也是佳话一段。
林鹏举出身书香世家,祖父、父亲都曾是前朝大儒。太祖开国后,曾效仿刘备“三顾茅庐”请林鹏举的父亲林瀚海入朝为官,最后还是被拒绝。
即便如此,太祖也不打算放过这个“人才”,命林家所居住地洛阳的官员时不时上门嘘寒问暖,送点礼物;自己这边也是书信不断,最后竟也如了皇帝的意,林瀚海退了一步,成为了皇子们的老师,被太祖引为知己。
太祖的亲信和知己结成了儿女亲家,这在当时可是轰动了京城,太祖亲自指婚,后来还给林十安的母亲添了嫁妆,羡煞了一众的贵女。
成婚之后,林鹏举夫妇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过了一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好景不长,自打生下林十安,石清念的身体就开始抱恙,卧床不起。
一直要强的她不愿意丈夫的儿子出自他人的肚子,便想着拼了命的生个儿子,不想儿子是有了,她的命也是没了,最后拼命得来的儿子也夭折了,只留得林鹏举父女徒增伤悲。
还没给父亲服完丧的林鹏举又受到了妻子离世的打击,本就没将重心放在仕途上的他索性上了折子说是给父亲守完孝之后还要为妻子服齐衰一年,皇帝念他失了父亲又去了妻子,也就允了。
之后林鹏举便带着女儿自汴京回了洛阳,过起了清静自在的日子。
转眼间四年就过去了,林鹏举在家闭门钻研学问越发地不愿回到京城,再看尚年幼的女儿因为妻子的离世一直病恹恹的,又以身体不适告了假,想着女儿养好身体再说。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两年,林鹏举还是和女儿待在洛阳老宅。这期间岳父、大舅子的信一封接着一封,皆都催他回京谋职,他却像是因为父亲、妻子的去世开了窍,皆都以自己身体不适,小女身体需要静养为由给推迟了。
再之后来信的变成了岳母,说是想要接唯一的外甥女回京休养,弄的他有些哭笑不得了,弄巧成拙了不是。
去年腊月里石氏的孝期就过了,而林十安“恰巧”就是在母亲孝期满的几天前“重生”了。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洛阳老宅,林十安错愕、不安的过了几天,之后更多的是伤感,即便是重生一回,她都没有再见母亲。
前世,母亲去世后一年她就被接回了汴京外祖家,当时年龄小,所以对洛阳老宅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最近对自己过度关心的香兰,林十安更是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母亲在世时她也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并不是什么得脸的人,不知怎的在母亲去世之后居然支棱了起来。
因为前世缺少这段和父亲住在洛阳的经历,刚“醒”来的林十安并没急着做些什么,这些日子她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方便观察一下周围的人和事物,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被发现猫腻。
红缨和绿衣早就习惯了自己小姐不爱说话的性子,平时两人也都是只等着林十安的召唤,不然便在屋外做针线活儿。
只是自出了夫人的孝期,敏锐的红缨便察觉了林十安的不一样,她发现小姐会一直照镜子,有时还会对着他们露出疑惑的神情。
红缨很害怕,却也只敢告诉绿衣,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这事说出去。她只是有几个晚上拉着绿衣在院里烧了几回黄纸,希望夫人能够保佑小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