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将过，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在背阴处浓了起来。常青阁的姑娘们次第抵达沈府，轿夫们将乘坐女轿的两位姑娘直接抬进了去，而其余众人皆在沈府大门外下车。

绣心因为太过娇小，下车的时候仆人便接了她一把，随后跟着人群一同朝沈府走去。

她走到大门前，抬头看见沈府的大门上坐着精致的门楼，装饰的简约却不失高雅，门前蹲着两个石狮子更是显得庄重威严，石狮子两边站着许多仆人和管事的人，迎接各路客人。

再朝里走，看见两边挂满的华丽宫灯，天色尚未全黑便已点燃，远远望去，灯火辉煌，气象森森。

绣心不由自主地感到呼吸有点短促，心头怦怦乱跳，比刚刚更加紧张了。

此刻沈府里已是高朋满座，人来人往。有的是各类行当的老板，钱庄，绸缎庄，古董商等等，也有北京城里各个有名望的绅衿，更有当朝的品级官员。

若问沈府为何有如此吸引力，能让这些人物在如此繁忙的岁末来参加堂会？这里就得提一下沈府的主人沈先生的另一重身份了。

沈先生，全名沈清遇，字念安，是大名鼎鼎的“除云堂”第二任堂主。这“除云堂”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堂子，至于它如何的不普通，容后再提，今天就先说说这沈先生。

沈先生十六岁时便接任了堂主之位，如今已有七年之久。他广结朋友，什么浮浪子弟，市井屠儿，师爷拳手，和尚道士，三教九流各色人物，他通通交往。甚至士宦人家，内庭大珰，都常常是他的座上宾。就是那朝中的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也有门路与他浸润。

沈先生做事机深诡谲，常有回天转日之手段。若是寻常富贵人家找他办事——这事自然不是寻常事，他会做的毫无知觉，不被官府追查；若是官宦找他办事——这事自然也不是寻常事，他也会做的滴水不漏，不至传至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而大家都是朋友，报酬自然不必去提。（实际上，沈先生自然会从别的方面得到更多的回报。）因此，无论是什么身份的贵人，都愿意和他亲近，与他交好，甚至是巴结于他。沈先生今年只有二十三岁，而人人都尊称他“沈先生”，熟悉的会称“清遇兄”，最亲近的人会叫他的表字。

时间已交酉牌时分，天色黑尽，幽邃的天幕上缀着繁星朗月，沈府的灯也全部点燃，一时间，星光，月光，灯光，摇曳辉映。

宽敞的大厅里围坐了一大圈的客人，沈先生自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中间留出空间来供常青阁的姑娘们表演。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了一张做工精细的小桌，桌上摆着几十样荤素珍馐，而最特别的是客人们桌前的酒。据说此酒是除云堂第一任堂主在世时所酿，这种酒颜色是黑的，味道甘鲜，不能用言语形容它的美妙。酿酒所用的米是用南天竺叶染色的米，酿完最少也要等十五六年后才能喝，打开酒坛时只剩下半坛酒，酒质浓甜粘唇，在室外都能闻到香味。

待客人们坐定，常青阁的姑娘们开始表演了。

首先是一个热场的舞蹈。丝竹管弦等乐器渐次响起，姑娘们一个个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动作轻盈优美，真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客人们一边品酒，一边欣赏舞蹈，脸上堆满灿烂的笑容。只有沈先生，淡淡的抿着酒，漫不经心的看着表演。

一舞方休，一女子捧着琴轻移莲步走到厅子中间儿，她穿着一身西洋布料制成的白色纱裙，梳着别致的发髻，斜插一朵嫣红的玫瑰花。

她嫩葱样的手指往只琴上那么轻轻一拨，刚才还闹哄哄的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仿佛被琴声施了法一样。一曲完了，众人还沉溺其中，久久的才缓过神来，直呼“此曲只应天上有”！

琴曲弹罢，又一位姑娘唱了段曲子，接下去的是一出市井小剧。

沈先生没有兴趣看，独自喝了点酒。

见此状，一位姓徐的男人坐过来与沈先生说起了话。

“沈先生近来可好，今天一直没寻到机会与你说话哩。”

“今日太忙，慢待了您徐先生了。”沈先生说道。

“沈先生您可是大忙人。”徐先生说道，“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去年中元节那天，一晃都近一年半了吧。”

“我每日都在家中坐，是您徐先生太忙了，都快把小弟忘了吧。”沈先生说道。

姓徐的男人听了哈哈一笑。

此时，厅子里的表演换上了常青阁的小姑娘们。小姑娘学艺最少的也有个两年了，但是功夫还不到家，妈妈怕她们出洋相，只教这些小姑娘们跳个热场的舞蹈。

见小姑娘们登场了，沈先生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朝人群中寻找，一排排，一个个，突然在绣心的身上定住了。

绣心在偏左一点的位置上，她穿着粉色衫裙，脸上学着大人的样子，描了眉画了眼，又涂了淡淡的胭脂，样子更加惹人怜爱。

沈先生望着她，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她果真比两年前高了许多。”他在心里暗暗想到。

小姑娘们开始随着乐曲起舞，轻轻的踢腿，柔柔的伸手，缓缓的转身，轻快的变换队形。

沈先生的眼睛紧追着绣心的身影，那眼神本不该是一个成年男人对九岁女孩该有的样子。

“沈先生！”姓徐的男人又开口说话。

沈先生微微侧过头，眼睛还一直盯着绣心不放。

“沈先生，堂会后请与我私下谈谈，我家主子有事相求。”徐先生说道。

“好。”沈先生无不敷衍的点点头，眼睛始终望着绣心。

姓徐的男人对沈先生的敷衍完全不放在心上，只奇怪他怎会独独对这些个小姑娘的舞蹈兴趣浓厚，难不成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再说谁家堂会会请还没熟的小姑娘！真是奇怪。

跳罢舞蹈，小姑娘们施礼退场。沈先生着仆人重赏小姑娘们，更使姓徐的男人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并悄悄的在心里记下了此事。

堂会的下半场依旧是歌舞升平，但是沈先生全然没了兴趣，着孔良玉陪客人，自己独自回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