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迷彩。

当繁华商业街最后一盏广告牌熄灭，当最后一个醉醺醺的酒鬼被出租车拉走，这条白日里喧嚣到沸腾的街道，终于沉寂下来。

然而，在卫民的视野中，这里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他站在街口，身旁的河神李川与土地公赵大爷早已隐去了身形，如同两团模糊的空气。

白天的调查，只是敲山震虎。

真正的勘探，必须在里世界进行。

“走吧。”

卫民将手插在口袋里，闲庭信步般走进了这条空无一人的街道。

一步踏入，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阳间的霓虹虽已熄灭，但里世界的“光污染”却更加刺眼。

一栋栋高楼大厦的轮廓上，缠绕着无数由贪婪、欲望、嫉妒等负面情绪交织而成的暗金色气流，它们像藤蔓一样向上攀爬，最终汇入街区上空那片令人作呕的血色金云。

“主任，这里地下的灵脉，几乎被吸干了。”

赵大爷的意念在卫民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心悸。

“所有的地气都被强行扭转，用来催发这些店铺的‘财运’，这根本不是正神所为，这是竭泽而渔的邪术！”

李川的感受则更为直接。

“有股力量，在不停地往我脑子里塞东西。”他皱着眉，神情凝重，“它在告诉我，我需要最新款的手机，需要那双限量版的球鞋，我应该拥有它们，否则我的人生就是失败的。”

这股力量无孔不入，不断地撩拨、放大着智慧生灵心底最原始的占有欲。

卫民没有说话，他只是跟着赵大爷的指引，一路走到了商业街的中心广场。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物体，被一块巨大的红布包裹着，看不清具体样貌，只隐约能看出是一个人形雕像的轮廓。

而让卫民瞳孔一缩的，是那雕像的底部。

无数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色丝线，从商业街的四面八方，从每一家店铺的深处延伸出来，如百川归海一般，尽数汇入了那尊被红布包裹的巨大雕像之中！

“这是……契约？”

李川也看到了那震撼的一幕，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是契约，但又不对劲。”赵大爷的虚影飘到那些丝线旁，仔细感应了一下，连连摇头，“正统的商业契约，应该是连接在店家和消费者之间的，一买一卖，因果两清。可这些丝线，另一头根本没有连在任何人身上！”

所有的契约，都指向了那尊神秘的雕像。

它，才是所有交易的最终受益者。

卫民看着那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金色丝线，心中一个模糊的猜测渐渐成型。

他需要验证。

“李川。”卫民忽然开口。

“属下在！”

“还记得白天那个王大妈儿子买的游戏电脑吗？那家店应该就在附近。”卫民指了指不远处一家门头闪烁着“幸运数码”招牌的店铺，“你进去，就说你也想‘零元购’一台。”

“啊？”李川一愣，“主任，我……”

“伪装成一个普通的、被欲望冲昏头脑的年轻人，去签一份他们的合同。”

卫民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要亲眼看看，这契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川瞬间明白了。

这是要让他去当卧底，亲自踩一下这个雷。

“是！”

他不再犹豫，身上的神光与水汽尽数收敛，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穿着廉价T恤，走路有点外八字，眼神里带着一丝对未来迷茫，又夹杂着几分不切实际幻想的普通青年。

他甚至还从路边的垃圾桶里捡了个空酒瓶，装作喝多了的样子，摇摇晃晃地推开了那家“幸运数码”的玻璃门。

店内灯火通明，几个精神小伙一样的店员看到有“鱼”上钩，立刻热情地围了上来。

“帅哥！晚上好啊！想看点什么？”

“我……我随便看看……”李川装作有些醉意，眼神却被柜台里那台最新款的游戏主机吸引。

“哎哟，帅哥好眼光啊！”一个黄毛店员立刻凑了上来，唾沫横飞地介绍起来，“这可是外星人的最新款，机皇！有了它，你在游戏里就是神！现在我们店搞活动，正在抽‘幸运免单’资格，帅哥你要不要来试试手气？”

接下来的流程，和王大妈描述的一模一样。

虚假的抽奖，轻易到手的一等奖，还有那份被吹得天花乱坠的“零元购分期合同”。

李川在店员的连番吹捧和蛊惑下，装作一副被巨大惊喜砸晕了头的样子，拿起笔，在那份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化名。

就在他落笔的瞬间。

卫民的瞳孔之中，金光一闪！

【城隍印】的力量被催动到了极致，他清晰地看到了里世界发生的一切！

一道崭新的、代表着李川与店家“契约”的金色丝线，从那份合同上浮现。

它本该是纯净而对等的。

然而，就在丝线成型的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带着浓烈铜臭味的血色神力，从那广场中心的雕像处猛然探出，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一把抓住了那根新生的金色丝线！

紧接着，篡改开始！

卫民看到，那根金色丝线上，代表着“权责”的古朴符文，开始被强行扭曲！

代表着“高额利息”、“违约责任”、“最终解释权”的符文，被那血色神力不断地放大、加粗、镀上了一层狰狞的血光，变得无比醒目！

而另一边，代表着消费者“知情权”、“反悔权”、“公平交易权”的符文，则被迅速地压缩、淡化，变得黯淡无光，几乎微不可见！

一份原本还算平等的商业合同，在短短几秒钟内，就被篡改成了一份不折不扣的【卖身契】！

而那根被篡改过的契约丝线，根本没有连接在李川身上，而是被那股力量强行扭转方向，汇入了广场中心的雕像之中，成为了滋养那尊邪神的又一根养料。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工业化的冷酷与高效。

卫民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所谓的“财神”，其核心能力，根本不是什么点石成金，也不是什么招财进宝。

它最核心，也是最阴毒的能力，是【篡改契约】！

它污染的，是商业社会赖以生存的最底层规则——等价交换。

它将一份份本该公平的契因，变成了收割信徒乃至路人的镰刀，将别人的财富、气运、乃至未来，都通过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强行掠夺过来！

卫民看着那尊被红布包裹的雕像，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搞金融的，果然心脏。”

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连神仙都开始玩起次级贷了。”

李川很快就从店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没拿那台电脑，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主任，那合同有问题。我一签完字，就感觉身上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很沉，很恶心。”

“没事，我给你处理掉了。”

卫民说着，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见的清光打入李川体内，将那份刚刚生效的虚假契约因果，直接斩断。

李川顿时感觉浑身一轻。

“现在，我们知道它的玩法了。”

卫民转过身，看向那尊邪神雕像，眼中再无一丝迷茫，只剩下运筹帷幄的锐利。

“既然他喜欢在‘契约’上做文章，那咱们就陪他好好玩玩。”

他拿出手机，熟练地翻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对面传来纪晓玥那带着一丝睡意，又夹杂着几分警惕的清脆声音。

“卫主任？这都几点了，查岗查到我这儿来了？”

卫民轻笑一声，靠在广场的栏杆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玩味。

“纪大记者，睡了吗？”

“送你一个能上明日头条，甚至能做成年度深度报道的大新闻，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