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入住102房间后，整栋大楼的“寂静”性质发生了微妙改变。它不再是无生命的绝对静默，而是多了一丝人类活动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底噪”。陈序的控制台屏幕上，代表102房间的传感器读数稳定地跳动着，像一个沉稳的节拍器，提醒着他“邻居”的存在。

最初的几天，两人严格遵循着契约的边界。陈序通过内部通话系统下达维护指令，林朗则高效完成，偶尔会简短汇报情况或提出需要特定零部件。交流仅限于事务性内容，冰冷、精确，如同机器对话。

转变始于一个下午。陈序发现大楼的中枢水管有一处隐蔽的渗漏，若不处理，长期可能影响结构。他告知林朗，两人再次一同进入昏暗的地下室。

手电光柱下，林朗检查着锈蚀的管道接口，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中带着回响：“你这里……工具很全，但都是新的。”

陈序警戒着四周，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有些老毛病，新工具反而不好对付。”林朗从自己那个看起来饱经风霜的工具箱里，取出一把造型古怪、明显是自制的扳手，卡在锈死的螺母上，巧劲一拧，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螺母松动了。“自己做的，顺手。”

陈序的目光在那把自制扳手上停留了一瞬。这不仅是工具，是经验与智慧的物化，是旧时代那种“自己动手，解决问题”精神的残留。与他依赖的、来自标准化生产的“完美”工具相比，这把扳手显得粗糙，却在此刻更有效。

故障排除后，返回楼上时，林朗罕见地多说了几句：“楼顶的雨水收集系统，我可以改进一下。加一级活性炭过滤，水质会更好。我看到仓库有些废旧材料能用。”

陈序沉默片刻，回答：“可以。”

这次简单的交流，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陈序意识到，林朗不仅仅是在完成指令，他开始观察、思考，并主动提出优化方案。这种主动性，超越了雇佣关系，更接近……伙伴的雏形。

当天晚上，那熟悉的、诱人的食物香气再次从通风管道飘来。这次，除了烤物的焦香，似乎还多了某种植物根茎在汤水中翻滚的、朴素的清甜气。陈序依旧就着冷水吞咽着营养糊，但那香气顽固地萦绕在鼻尖，挑动着味蕾，也搅动着一种名为“渴望”的情绪。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死寂的城市场景。林朗的存在，和他所带来的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生活痕迹”，正在一点点侵蚀他建立在绝对理性和孤立之上的堡垒。他想起自己关于“死寂症”是筛选机制的推论——如果失去生存能力和意志的个体被淘汰，那么像林朗这样，依旧保持着创造、改善生活能力的人，是否就是被筛选留下的“种子”？

逻辑依然告诉他，依赖和情感是危险的。但另一种声音在问：如果人类连对温暖和美好味道的本能渴望都失去了，那与“死寂”又有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