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煤油灯下的重生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将漏雨的土坯房照得透亮。
顾长风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雨点子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屋顶的裂缝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冰凉的水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肋骨分明,瘦得惊人。
这不是他那具被酒精、咖啡和无休止的会议掏空的身体。
他转过头,昏黄的煤油灯下,墙上那张用毛笔写着“高考落榜”的纸条刺痛了他的眼睛。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前一秒,他还是二十一世纪叱咤风云的顶尖企业法律顾问,在价值数十亿的并购案签约前夜,心脏骤停。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只听到手机里母亲绝望的哽咽:“长风啊,你爸他又喝多了,你快回来劝劝他......”
再一睁眼,他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活在1985年,年仅十八岁,刚刚经历高考失败打击的顾长风。
家徒四壁,父亲酗酒瘫痪在床,母亲李秀英靠着给人缝补衣物赚取微薄收入,在一盏煤油灯下常常熬到深夜。
还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妹妹顾晓芸,成绩优异,却随时可能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
窗外雷声滚滚,屋内煤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贫穷、压抑、绝望,现实的窒息感比前世过劳死的瞬间更加令人心悸。
他回来了,却回到了一个比前世更加艰难的起点。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
一个尖利的女声划破了小院的宁静。
“李秀英!开门!上个月的卫生管理费还拖着呢,五毛钱你们都拿不出来?”
门被推开,街道办主任刘桂兰双手叉腰,一脸鄙夷地扫视着屋内。
她那双三角眼落在顾长风身上,冷哼一声:“哟,我们的大才子醒了?天天闷在屋里当书呆子有什么用,高考不还是落榜了?”
“我告诉你,别整天做白日梦,再搞不清个正经营生,小心我们居委会开大会点名批评!”
李秀英连忙陪着笑脸,从满是补丁的口袋里颤巍巍地摸出几张毛票,窘迫地说:“刘主任,您宽限两天,长风他爸的药费刚花了一笔......”
刘桂兰一把夺过钱,不耐烦地数了数:“还差一毛五!明天必须交齐!”
说完,她又瞥了一眼墙角的顾长风,嘴角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讥笑,扭着腰走了。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顾长风注意到,妹妹顾晓芸不知何时悄悄将洗得发白的书包塞进了灶台后面,她走到李秀英身边,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妈,我不考高中了,我跟邻居家的兰姐说好了,去南边的电子厂当女工,一个月能有三十块钱,还能贴补家用。”
顾长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颤。
前世,他一心扑在事业上,对家人的关心少之又少,妹妹后来的人生轨迹他并不清楚。
他从未听过,在这样如花的年纪,妹妹曾有过如此绝望而懂事的决定。
他猛地抬头,视线死死地钉在墙上那本老旧的日历上1985年4月7日。
一个尘封的记忆片段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1985年!
南方即将进入漫长的梅雨季节,一场历史性的特大洪灾正在长江中下游地区悄然酝酿。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看过的地方志记载,一个月后,暴雨将淹没周边所有郊县的农田,导致这座城市蔬菜供应全面断绝,价格飞涨数倍,一棵大白菜甚至卖到了一块钱的天价!
而眼下,正是四月初,郊区菜农们正因为春菜集中上市、销路不畅,愁得只能以几分钱一斤的低价抛售地里的大白菜和土豆。
机会!这是老天爷给他这个重生者唯一的机会!
顾长风眼中瞬间爆发出与他年龄不符的精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迅速在脑中构建起一个大胆的计划。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家里唯一还算值钱的东西一个沉甸甸的黄铜脸盆。
他拿着铜盆找到邻居王叔,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王叔,铜盆押给你,借你的三轮车用几天,保证给你换一辆新的回来!”
王叔被他眼中的决绝震住,半信半疑地把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破旧三轮车推给了他。
紧接着,顾长风连夜找到了巷子口常年跑城乡货运的老司机周德海。
他递上一包皱巴巴的烟,开门见山:“周叔,明天凌晨你跑西岭村的时候,顺路捎上我,运费我照付。”
周德海吐了个烟圈,眯着眼打量他:“长风?你一个读书的娃,去村里干啥?”
“我可跟你说,现在政策是活了,但要是干那‘投机倒把’的歪门邪道,被抓了可是要劳改的。”
顾长风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周叔,我不是投机倒把。”
“现在村里菜卖不出去,城里菜站又卡着不收,我是去帮农民把菜拉到城里卖,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我不乱抬价,也不瞒报数量,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光明正大。”
他沉稳的语气和清晰的逻辑,让周德海愣住了。
这小子,怎么一夜之间像换了个人?
他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行,凌晨三点,老地方等你。”
凌晨四点,天还未亮,顾长风已经推着吱吱作响的三轮车,满载着三百多斤翠绿的大白菜和滚圆的土豆,抵达了市中心最大的农贸市场。
国营菜站的大门还紧紧关闭着,他没有犹豫,直接在菜站斜对面的空地上支起了摊子。
他找了块木板,用木炭写上几个大字:“郊区滞销菜,支援城市供应,白菜五分,土豆六分。”
这个价格,比国营菜站昨天的标价,每斤足足便宜了两分钱。
天刚蒙蒙亮,早起买菜的大爷大妈们便围了上来。
住在附近的王婶一眼就认出了顾长风,她抱着胳膊,冷笑道:“哟,这不是老顾家的儿子吗?胆子不小啊,敢在国营菜站门口抢生意?你这菜来路正不正啊?”
顾长风不卑不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了过去:“王婶,您看,这是西岭村张大爷他们给我写的收据,每家每户卖给我多少斤,都签了字的。”
“白菜收购价每斤三分,我蹬三轮车的运输成本算它一分,我只赚一分钱的辛苦费。”
“您说,是我在贴本帮着农民,还是某些地方拿着国家的补贴,却把价格定得死死的?”
他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逻辑分明。
人群瞬间哗然。
有人接过那张清单,念了起来:“没错,上面还有红手印呢!”“这小伙子实在,比菜站便宜,菜还新鲜!”“就是,菜站那些人牛气冲天的,活该有人跟他们竞争!”
一时间,群情激奋,大家纷纷掏出菜篮子抢购。
不到两个小时,一整车菜被抢购一空。
顾长风数着口袋里那一堆零零散散的毛票,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除去成本,净赚六十七块三毛!
这笔钱,相当于他母亲李秀英不吃不喝干三个月的收入!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传来:“干什么的!谁让你们在这里乱摆摊的!”
刘桂兰带着两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直指顾长风:“好你个顾长风,无证经营,扰乱市场秩序,还敢跟国营单位抢生意!”
“把东西都给我扣了,人跟我回街道办接受处理!” 围观的群众顿时不干了,纷纷把顾长风护在身后。 顾长风却异常冷静,他不慌不忙地再次掏出那张写满字迹的收据和运输记录,迎着刘桂兰的目光,朗声质问:“刘主任,我请问,我犯了哪条法?” “我帮农民卖掉快要烂在地里的菜,给市民提供了平价的商品,我没有哄抬物价,每一笔账都公开透明,这叫扰乱市场秩序?”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炬:“而且,我提醒您一句,昨夜南方气象台已经发布了特大暴雨预警!” “不出一个星期,全城的蔬菜供应都会紧张,菜价必然飞涨!” “您现在要做的,是让城里人到时候没菜吃饿肚子,还是眼睁睁看着郊区农民的菜烂在地里血本无归?” “我是个落榜学生,没资格进国营菜站当正式工,但我有手有脚,我能跑腿,能组织货源,难道为人民服务也犯法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刘桂兰的心上,也砸在了所有围观群众的心里。 “人家小伙子说得对!这是做好事!” “就是,刘主任你不能凭空抓人啊!” “菜价真要涨了,我们还指望这孩子给我们弄点便宜菜呢!” 群众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刘桂兰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铁青一片。 她看着顾长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义愤填膺的市民,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当晚,顾长风家的煤油灯显得格外明亮。 他将一双崭新的黑布鞋放到母亲脚边,又把二十块钱拍在妹妹顾晓芸面前:“这是补习班的费用,一分都不能少。你的任务就是考上重点高中,家里的事,有我。” 饭桌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肉片炖土豆冒着诱人的香气,这是他们家几个月来第一次见荤腥。 李秀英看着儿子沉稳而坚毅的侧脸,夹起一块肉放进他碗里,眼圈却红了。 她低下头,用袖子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轻声呢喃道:“这孩子......怎么淋了一场雨,就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