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队长从公社回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笑意，直接到河滩上找周远山。

“远山！停了停了，都过来！”他挥着手，把正在忙活的几人都招呼到避风的岩石后面。

“队长，公社咋说？”春生迫不及待地问，黑牛也凑近了，连孙小胖都竖起了耳朵。

王队长掏出烟，给周远山递了一根，自己点上，美美吸了一口，才吐着烟圈说：“有门儿！我跟公社李书记汇报了，说咱们村想搞个砖窑，利用河滩地，搞活集体经济。李书记没一口答应，但也没反对！说让咱们先弄个详细的计划书，报上去研究研究！”

“计划书？”春生挠挠头，“那玩意儿咋写？”

“这不有远山嘛！”王队长拍了拍周远山的肩膀，“远山，这事儿你得挑头。你在县里学习过，见识广。”

周远山心里有数，点点头：“行，队长，计划书我来弄。不过，这砖窑真要搞起来，光靠咱们几个可不行。”

“那肯定！”王队长大手一挥，“到时候从村里招工，记工分，开工资！咱这砖窑，要干就干个像样的！”

黑牛瓮声瓮气地问：“队长，那……咱这河滩上的活儿，还干不？”他指的是淘金。

王队长看了周远山一眼，意思让他说。

周远山接过话头：“河滩上的活儿，暂时还不能停。砖窑是明路，是长远之计。但启动需要资金，河滩上的‘产出’，就是咱们的第一笔本钱。”他话说得隐晦，但在场的人都懂。

春生眼睛转了转：“远山，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淘……呃，筛沙子挣的钱，要投到砖窑里？”

“对。”周远山肯定道，“算是生产队借咱们小组的，以后砖窑赚了钱，连本带利还。到时候，咱们就是砖窑的元老，工分、分红，都少不了。”

孙小胖听得似懂非懂，但听到“元老”、“分红”，觉得挺厉害，跟着点头。

黑牛想了想，闷声道：“远山，你脑子活，你说咋干就咋干。”

王队长很满意这个效果，笑道：“看看！还是远山想得周到！就这么定了！远山负责计划书和以后的技术，春生、黑牛，你们以后就是砖窑的骨干！小胖嘛，也跟着学！”

“谢谢队长！”春生脸上乐开了花。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哟，王队长，周技术员，这是开会呢？有啥发财的好事，也跟我们老百姓说说呗？”

众人回头，只见赵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了过来，靠在另一块石头上，双手揣在袖子里，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让人不舒服的笑容。他被罚扫厕所，身上似乎还带着那股味儿。

王队长脸色一沉：“赵三，你不好好扫你的厕所，跑这儿来干啥？”

赵三嘿嘿一笑：“厕所扫完了，出来透透气。听见你们说砖窑、分红的，心里痒痒啊。王队长，这集体致富，可不能拉下我赵三啊，我可是洗心革面了。”

周远山平静地看着他：“赵三，砖窑的事还没定，等定了，队里自然会统一安排用工。”

“统一安排？”赵三撇撇嘴，“怕是到时候，好位置都让你们自己人占了吧？远山兄弟，你现在可是大红人，王队长面前的大红人，可得拉兄弟一把。”

王队长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少在这儿嚼舌根！该你的少不了，不该你的，想也白想！赶紧滚蛋，看见你就烦！”

赵三也不恼，又嘿嘿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周远山一眼，晃晃悠悠地走了。

等他走远，春生啐了一口：“妈的，这狗皮膏药，甩不掉了还！”

黑牛攥紧了拳头：“他再敢来找事，我把他塞厕所里！”

王队长皱着眉对周远山说：“远山，计划书抓紧。夜长梦多，赵三这孙子，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屁。”

周远山点点头，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些。赵三就像一条嗅到肉味的鬣狗，虽然暂时被赶开，却始终在周围逡巡，等待着扑上来的机会。

....................

几天后的晚上，王队长家里。

周远山把写好的计划书递给王队长。王队长识字不多，磕磕绊绊地看着。

“远山，这……建窑、买设备，初步预算就要五百块？”王队长倒吸一口凉气，“咱小组那点家底，全填进去也不够啊！”

周远山早有准备：“队长，咱们那点钱，可以先作为启动资金，把窑体先建起来。设备可以慢慢添置，或者先买二手的。关键是先把摊子支起来，让公社看到咱们的决心。”

王队长皱着眉头抽烟，没说话。五百块，在这个年代是个天文数字。他虽然想捞政绩，但也怕担风险。

“远山，这投入太大了……万一砖烧不出来，或者卖不掉，这亏空……”王队长欲言又止。

周远山知道他的顾虑，说道：“队长，风险是有，但机会更大。现在到处都在搞建设，砖是紧俏货。只要咱们的砖质量过关，不愁卖。而且，咱们可以跟公社申请贷款，或者让社员集资入股。”

“集资入股？”王队长没听过这新鲜词。

“就是让村里人投钱，算他们一份，砖窑赚钱了给他们分红。”周远山解释。

王队长眼睛眯了起来。集资……这可是个敏感词。弄不好就是“非法集资”。

“这事儿……得慎重。”王队长摇摇头，“贷款我可以去公社试试，集资……再说吧。”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春生和黑牛来了。他们也是王队长叫来的，商量砖窑的具体事宜。

“队长，远山，计划书写好了？”春生一进门就问，显得很积极。

王队长把计划书递给他们看，春生识字比王队长多些，接着煤油灯仔细看着，黑牛在一旁伸着脖子听。

看到预算，春生也吓了一跳：“五百块？！我的老天爷……”

黑牛直接问：“远山，这钱从哪儿来？”

周远山把刚才跟王队长说的又说了一遍。

春生放下计划书，搓着手，脸上带着笑，话里有话：“远山，你这计划是好。可这投入……咱们小组那点钱，可是大家伙儿辛苦挣来的，这要是投进去打了水漂……”

周远山看着他：“春生哥，你的意思呢？”

春生笑了笑：“我没啥意思，就是觉得……风险有点大。要不，咱们先缓缓？或者，规模搞小点？”

黑牛闷声道：“我听远山的。”

王队长看着他们，心里明镜似的。春生这是既想跟着赚钱，又怕担风险，还想保住自己那份淘金得来的现钱。

周远山心里也清楚，利益面前，人心都在掂量。他平静地说：“春生哥，你的顾虑我明白。这样，小组的钱，算是我个人借生产队的，如果砖窑亏了，这钱我来还。但如果赚了，这砖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这话一出，屋里安静了一下。

王队长猛地看向周远山，眼神复杂。这小子，好大的口气！也够狠！这是要逼宫啊！

春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周远山来这么一出。“远山，你……你这话说的，咱们是一个组的，有啥风险当然一起担……”

“是啊，远山，”王队长也开口了，语气缓和，“有事好商量，哪能让你一个人担风险。”

周远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见好就收：“队长，春生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既然要干，就得下定决心。前怕狼后怕虎，啥事也干不成。咱们现在有这个机会，就得搏一把。”

王队长沉吟半晌，一拍桌子：“行！就按远山说的办！明天我就去公社跑贷款！春生，黑牛，你们跟着远山，先把建窑的地方平整出来！”

“哎，好嘞队长！”春生连忙答应，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周远山的节奏了。

而此刻，窗外黑暗中，一个黑影悄悄离去，脸上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正是赵三。他隐约听到了“贷款”、“集资”、“五百块”这些词，心里又活泛开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