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手起刀落,缠绕过来的藤蔓应声而断,动作干脆得如同在切豆腐。他嘴上也没闲着,一边砍一边嚷嚷:“亏了亏了!黑爷这趟真是亏到姥姥家了!早知道是给这鬼东西当养料,给座金山也不来啊!”他眼神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蠢蠢欲动的藤蔓。而那植物依旧源源不断向幸存的几人涌来。
他抽空瞥了一眼旁边那个从刚才开始就异常沉默的身影。任雨生靠在一块湿冷的岩石上,平日里温润如玉、总是带着安抚人心力量的俊美脸庞,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阴霾。他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瞎子又砍断几根偷袭的藤蔓,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喂!小孩!发什么呆呢?留神脚下!这鬼东西跟长了眼似的!真要当倒吊人啊”
任雨生像是被惊醒,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黑瞎子奋战的方向,眼神却没有焦距,仿佛穿透了那些张牙舞爪的藤蔓,落在了某个遥远又令人窒息的地方。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死…我不怕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凝聚思绪,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身为医者…见惯了生死,也…从来不畏惧死亡本身。”这话本该是铿锵有力的宣言,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无边无际的苦涩,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艰难。那里面蕴含的无力感,比眼前致命的藤蔓更让他窒息。他畏惧的,从来不是生命的终结。他见证新生命的诞生,也见证过生命的自然衰老以及对死亡的无能为力。不应该害怕,不应该迷茫,冥冥之中一切已然注定,这个地方不对劲!
“嘿!”黑瞎子一个侧身躲过横扫的藤蔓,反手又是一刀,语气带着点粗粝的关切和不解,“不怕死是好事!可咱现在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你这副魂儿都丢了的模样,比这些藤蔓还吓人!赶紧的,精神点!黑爷我可不想拖着个木头人跑路!”
他砍得越发凶狠,嘴里也不停:“亏是亏了点儿,但活着回去才有机会找补不是?你这副样子,是打算提前给黑爷我哭丧,还是想把自己先交代在这儿?振作点!天塌下来,也得先砍完这些烦人的玩意儿再说!”
黑瞎子的话像粗糙的砂纸刮过任雨生混沌的意识。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虚无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一丝。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腐朽植物气息的潮湿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一丝清醒。他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陆老头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肯定没事,他要活着出去,要照顾好师娘,师娘还在家等着!
“你说得对…”用力咬了下自己的下唇,仿佛要用疼痛驱散心魔。他撑住身后的岩石,站直身体,从走进这个地方他就心绪不宁,感觉受到了某种影响,负面情绪充满了脑海,颓废,害怕,失望,明明没有山穷水尽,可突然间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了。
任雨生拿着软剑冲到张起灵旁边,动作利落的帮忙砍断袭来的藤蔓,目光扫过黑瞎子奋力挥舞的刀光,最后定格在稍远处那个沉默不语但一直在救人的身影上——张起灵。突然想起404说过张起灵从来不会放弃救任何一个想活的人。
尽管这样的劈砍动作已经持续很久了,张起灵的动作依旧迅捷如风,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精准地斩断靠近的藤蔓。然而,那身深色的兜帽衫上,几处颜色明显更深、更湿濡的地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是血!新鲜的血液正从不知名的伤口渗出,染透了他的衣料。兜帽青年如一座沉默的山岳,独自承受着伤害,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任雨生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专注和不容置疑的决心。他反手一探,一道银亮的软剑如同灵蛇般从腰间弹出,发出清脆的嗡鸣。
“黑爷,张爷,撑住!这地方有古怪,我们要尽快离开”!任雨生低喝一声。
“唰!唰!”软剑在他手中化作一片银光织成的网,剑身柔韧却带着惊人的切割力。靠近张起灵后背和侧翼的数根藤蔓应声而断,断口光滑,汁液飞溅。他巧妙地填补了张起灵因受伤可能出现的防御空隙。
“张爷!”任雨生靠近张起灵,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医者权威,“伤在哪?还能撑多久?”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视着张起灵渗血的部位,试图判断伤势的严重程度和出血量。软剑在他手中没有丝毫停顿,依旧舞得密不透风,替张起灵分担着压力。
张起灵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任雨生会突然冲过来,并且状态判若两人。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任雨生的问题,只是手中黑金古刀挥斩的频率似乎更快了一分,刀光更盛,将正面袭来的藤蔓绞得粉碎。那沉默的背影,既是拒绝,也是信任——拒绝分心讨论伤势,信任任雨生能守住他背后的空门。
黑瞎子瞥见任雨生冲出去的利落身影,以及他主动护在张起灵身边的举动,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虽然脸上还沾着汗水和植物汁液,但眼神明显亮了几分。
“嘿!这才对嘛!你才发现中招了啊”,黑瞎子大笑着,手中砍刀舞得更欢,仿佛要把刚才的憋闷都发泄出去,“小哥,你悠着点!别让小孩刚找回魂儿就得忙着给你缝针!黑爷我这边可顶得住,你们顾好自己!” 压力并未减轻,藤蔓的攻势仿佛无穷无尽。但此刻,三人之间一种无声的默契和重新凝聚的战意正在形成。任雨生紧抿着唇,眼神锐利如鹰隼,一边挥剑格挡,一边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张起灵渗血的情况。他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并未完全消失,但已被更强大的意志和责任牢牢压制。他要活着出去,要带他们一起出去!师娘在等,陆老头…也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汇合!这片试图侵蚀他心智的诡异之地,休想再得逞! 几人不知道劈砍了多久,张起灵带头劈砍了一条供几人冲出去的道路,黑瞎子看了看来势汹汹的藤蔓,“这些鬼东西饿成这样,多久没吃东西了”。终于冲出来藤蔓的地盘,一行人损失不小,受伤严重,任雨生作为队里的医生一路就没闲下来过。 他拿着酒精棉签和绷带靠近正靠着石壁发呆的张起灵,“张爷,我给你处理一下”。眼睛看着张起灵从刚才就在渗血的多处上课,张起灵微微抬了下脸,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清晰地纠正道:“张起灵。” 任雨生拿着棉签的手顿在半空,一时没反应过来。显然他还不是“读灵机”。 “噗……嘎嘎嘎嘎!”一旁正龇牙咧嘴给自己胳膊缠绷带的黑瞎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接笑喷了,牵扯到伤口又疼得他“嘶”了一声,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夸张的笑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里。“哎哟喂,小孩,你可乐死黑爷了!”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张爷?哈哈哈!你管他叫张爷?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指着张起灵,对一脸懵的任雨生说:“他让你叫他张起灵!或者跟道上的人一样,叫小哥!闷油瓶也行!哈哈,‘张爷’是什么鬼?听着跟七老八十的土财主似的!哈哈哈,小哥,你听见没?张爷!哎哟我的伤口……”黑瞎子笑得直抽抽,差点把刚缠好的绷带又弄散了。 任雨生被黑瞎子笑得有些窘迫,脸颊微热。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张起灵是在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而非什么尊称。他下意识地看向张起灵。 张起灵依旧靠着石壁,兜帽下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黑瞎子那夸张的笑声和他无关。他只是淡淡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认了黑瞎子的话——称呼他张起灵、小哥或闷油瓶都行,唯独“张爷”这个称呼,被黑瞎子这么一闹,显得格外突兀又滑稽。 气氛被黑瞎子这么一搅合,劫后余生的沉重似乎消散了不少。任雨生尴尬地轻咳一声,重新看向张起灵渗血的伤口,低声道:“抱歉,小哥。那我开始处理了?” 张起灵没再说话,只是将受伤的手臂微微挪动了一下,方便任雨生操作。那沉默的姿态,是默许,也是信任。 任雨生收敛心神,再次进入医者的状态。他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签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沾染的植物粘液,动作轻柔却利落。当冰凉的酒精触碰到翻卷的皮肉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张起灵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整个过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任雨生心中微微一凛。这些伤口很深,边缘被藤蔓的倒刺撕裂得有些狰狞,处理起来必然剧痛。而眼前这个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身体不是他自己的。这份忍耐力,简直非人。 他不再多想,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清创、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力求精准快速,尽量减少对方的痛苦时间。石壁下,只剩下任雨生操作时细微的声响,伤员们压抑的喘息和呻吟,以及黑瞎子偶尔因为处理自己伤口而发出的抽气声。疲惫和伤痛笼罩着所有人,但至少,他们暂时安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