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走一只会骂人的猫，卫民感觉自己整个职业生涯的魔幻额度，在上班第一天就被透支了。

他瘫在椅子上，正想给自己泡一杯浓茶压压惊，办公室里的光线却毫无征兆地暗淡了一下。

就像有人用手在灯泡上捂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更浓郁的陈腐气息弥漫开来，不是霉味，而是一种类似于老宅子里尘封了几十年旧报纸的味道。

卫民心里咯噔一下，缓缓抬起头。

办公桌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老大爷，瘦得像根麻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衣服上还打了好几个补丁。

他的身形很奇怪，有点半透明，像是一张随时会飘走的旧照片。

老大爷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愁苦，两道眉毛耷拉着，仿佛承受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他看着卫民，嘴唇哆嗦了半天，愣是没发出声音。

卫民的心跳漏了一拍。

又来了。

他现在对这种不请自来的“住户”，已经有了一点点心理准备。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城隍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清了清嗓子，摆出社区工作者最和蔼可亲的姿态。

“大爷，您有什么事吗？是家里水管漏了，还是邻里有纠纷？”

老大爷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一层水雾。

他像是找到了组织，找到了亲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子陈年的委屈。

“主任啊！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他这一哭，半透明的身体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仿佛随时会像电视信号不好一样，直接消散在空气里。

卫民赶紧起身：“大爷您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我们街道办就是为人民服务的。”

“服务不了啦！没法服务啦！”

老大爷一拍大腿，悲从中来。

“我的地盘……我的地盘被占了！”

“我唯一的那个小庙……现在天天被一群大妈围着，音响开得震天响，我……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窗外小花园的方向，声泪俱下地控诉。

“尤其是那首《最炫民族风》！我的天老爷啊！那节奏，那动静，快把我的天灵盖都给掀飞了！”

卫民听得一愣一愣的。

小庙？地盘？

他顺着大爷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是社区中心的一个小花园，平时确实有一群大妈在那跳广场舞。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试探性地翻开桌上的《户籍簿》，果然，在某一页的末尾，他找到了对应的条目。

【赵卫国，幸福里社区土地。神职：守护一方水土，调理地气。现状：香火断绝，神体濒临消散。】

卫民的心沉了下去。

好家伙，原来是土地爷亲自上门告状来了。

而且看这情况，这位基层神仙，快要因为“工作环境恶劣”而“被动离职”了。

“赵大爷，是吧？”卫民合上册子，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您具体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大爷一看卫民叫出了他的名字，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苦水全倒了出来。

原来，社区花园里那棵老槐树下，曾经有个很小的土地庙，就一块石板，几块砖头搭的。

以前还有些老人路过会拜一拜，放两个水果，点一炷香。

赵大爷就靠着这点微薄的香火，勉强维持着存在。

可最近几年，广场舞兴起，大妈们看中了那块地方地势平坦，就把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庙给拆了，天天带着大音响来这里“蹦迪”。

音响的重低音，对于依靠宁静地气和微弱香火生存的土地神来说，不亚于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魔音灌耳。

香火彻底断了，地气也被震得一团糟。

赵大爷的神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眼看就要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主任，我也不是不让她们活动。”

赵大爷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说道。

“可她们也不能拆我的房子，还在我坟头蹦迪啊！这……这不合规矩啊！”

卫民听完，陷入了沉思。

广场舞大妈，这可是社区工作里公认的史诗级难题。

直接去赶人？禁止她们跳舞？

卫民几乎可以预见到，那群战斗力爆表的大妈能把他这个新来的小主任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一遍，然后第二天就组团来办事处门口拉横幅。

到时候，别说解决土地公的问题，他自己都得被舆论的口水淹死。

赵大爷看着卫民紧锁的眉头，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大半。

“唉，我就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他叹了口气，身形又虚幻了几分，“前几任主任也管不了，都说这是群众自发的文娱活动，不好干涉。”

“谁说不好干涉？”

卫民突然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光芒。

“群众的文娱活动要支持，但社区的公共秩序和历史风貌，也要维护。”

他抓起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走，赵大爷，咱们去现场勘查一下。”

赵大爷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主任居然真的要管。

他飘在卫民身后，一人一“鬼”，就这么走出了办公室。

来到社区小花园，果然，一群穿着鲜艳运动服的大妈，正随着劲爆的音乐节拍，挥舞着手臂，扭动着腰肢，个个精神焕发，容光满面。

她们身后的高功率音响里，正播放着那首让赵大爷闻风丧胆的《最炫民族风》。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赵大爷的身形被这音浪一冲，立刻又虚幻了几分，他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卫民却没理会那音乐，他拿着笔，绕着小花园走了一圈，在本子上一边画一边记。

这里缺少休息的长椅。

那边的垃圾桶位置不合理。

跳舞的区域和居民散步的小路混杂在一起，有安全隐患。

那棵老槐树，确实很有年头了，树下的石板，隐约还能看出当年土地庙的基座轮廓。

他看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谱。

这根本不是广场舞大妈和土地公的矛盾。

这是社区公共空间规划不合理，导致的不同群体需求冲突的问题。

解决这个问题，不能用堵的，得用疏的。

他拍了拍还在瑟瑟发抖的赵大爷。

“放心吧，这事，我给你办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赵大爷愣在原地，看着卫民坚定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年轻的主任，到底行不行啊？

……

一小时后。

一张崭新的公示，被卫民亲自贴在了社区最显眼的公告栏上。

【关于合理规划幸福里社区中心花园文体活动空间的公示】

“为丰富社区居民业余文化生活，营造和谐、文明、有序的社区环境，经街道办研究决定，对中心花园公共空间进行如下优化规划……”

路过的居民们纷纷凑了过来。

“一、在花园东侧划定专门的【广场文娱活动区】，并增设休息长椅与便民饮水点，供广大舞蹈爱好者使用。”

“二、为保障居民正常休息，活动区音响使用时间限定为每日上午九点至十一点，下午三点至五点，音量不得超过六十分贝。”

“三、花园中心的老槐树及其周边区域，具有一定的历史纪念意义，现划定为【幸福里历史微景观保护区】，区内禁止进行喧哗、踩踏等破坏性活动，街道办将邀请专人进行修缮维护。”

公示的条款一条条列下来，清晰明了，有理有据。

那些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最先看到，本来还以为是来找茬的，可仔细一看，眼睛都亮了。

“哎哟！快看！政府给咱们划了专门跳舞的地方了！”

“还给安凳子和饮水机？这待遇可以啊！”

“以后咱们就是官方认证的队伍了！看谁还敢说咱们是瞎胡闹！”

大妈们喜笑颜开，感觉自己的爱好得到了尊重和认可，一个个挺胸抬头，自豪感油然而生。

而其他居民看了，也纷纷点头。

“这个好！规定了时间，以后晚上睡觉再也不怕被吵了。”

“那个老槐树是该保护保护了，我小时候就在那玩，听说以前还有个小庙呢。”

“新来的这个卫主任，可以啊，办事有水平，考虑得周全！”

一时间，整个社区里，对这份公示的赞扬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没人注意到，卫民在办公室里，做完了最后一道程序。

他拿出街道办那枚鲜红的公章，在那份公示的复印件上，重重地盖了下去。

紧接着，他又拿起了那枚冰凉的【城隍印】，深吸一口气，对准了红色的印泥，同样盖了下去！

一红一金，两个印章并排而立。

一个代表了阳间的行政权力。

一个代表了此地的神道法统。

当两个印章落下的瞬间，卫民感觉到一股浩瀚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不再是之前那种单薄的清凉气息。

而是一股股温暖、纯净、带着居民们真诚谢意的金色气流！

它们从社区的每一个角落升起，穿过墙壁，越过窗户，如百川归海一般，疯狂地涌入这间破败的办公室！

这些金色的气流，一部分涌入了卫民的体内，滋养着他那刚刚被激活的微弱神魂。

而更多的，则是涌向了缩在墙角、已经快要变成一张纸片的赵大爷！

“啊——”

赵大爷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他那半透明的身体，在金色气流的灌注下，如同吹气球一般，迅速地凝实、饱满起来！

原本破烂的中山装，也变得整洁挺括。

他干瘦的脸上泛起了红光，腰杆挺得笔直，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他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失而复得的神力，激动得浑身颤抖。

这不是香火！

这是比香火精纯百倍的【功德】！

是为民办事、造福一方才能得到的天地奖赏！

赵大爷“扑通”一声，就要给卫民跪下。

“主任！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卫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赵大爷，使不得！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

与此同时。

在街道办对面一栋居民楼的楼顶。

纪晓玥举着一台带有长焦镜头的专业相机，好看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她已经在这里观察一个下午了。

她亲眼看到了那个新来的卫主任，如何只用了一张纸，就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连黑道大哥都头疼的广场舞天团。

没有争吵，没有冲突。

只有居民们发自内心的笑脸和交口称赞。

她甚至看到，一个之前对广场舞意见最大的孤僻老大爷，此刻正主动帮着大妈们搬凳子，脸上还带着笑。

这……这不科学！

这种社区治理能力，别说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就是那些干了几十年的老油条都做不到！

她的镜头，最终定格在了公告栏前。

卫民正站在那里，微笑着听取居民的意见，他身边，那个之前还一脸愁苦的赵大爷，此刻正满面红光地站在他身侧，看着卫民的表情，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崇敬与信赖。

在纪晓玥的镜头里，午后的阳光洒在那个年轻主任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明明在做着最基层、最琐碎的工作，却偏偏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点石成金的神秘气场。

纪晓玥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

她按下快门，将这一幕永远地记录了下来。

这个男人……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