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重。

纪晓玥披着卫民的外套，小脸煞白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道谢。

她的大脑还在嗡嗡作响，分不清刚才的经历是幻觉还是现实。

那个由代码组成的怪物，还有那声震耳欲聋的“燃气检查”，一切都显得那么荒诞。

“纪记者，根据社区居民健康管理条例，我建议你立刻回家休息。”

卫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语气官方。

“并且，我要求你在未来二十四小时内，保证不少于八小时的睡眠。这是我们街道办对辖区高压工作人群的【强制性健康指导】。”

纪晓玥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强制性健康指导？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脸上是那种无可挑剔的、为人民服务的真诚表情。

可她总觉得，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家伙，绝对是在调戏自己！

“我……我知道了，卫主任。”

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狼狈地站起身，将外套还给卫民。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那温暖的触感让她心头一跳，脸颊没来由地泛起一丝红晕。

“谢谢你的……燃气检查。”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背影里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办公室的门关上。

卫民脸上的职业微笑缓缓收敛。

他转过身，看向自己新收编的这支“草台班子”。

土地公赵大爷愁眉苦脸，神体还有些虚幻。

河神李川则是一脸的愤懑与不甘，周身的水汽都带着一股子火药味。

角落里，橘猫虎啸天正用爪子疯狂地扒拉着空空如也的食盆，暗示自己的加班费还没到位。

“都说说吧。”

卫民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鬼，也不是妖！”

李川第一个开口，他性格最是刚直，今天在纪晓玥面前束手无策，让他感觉丢了天大的面子。

“那东西藏在人的梦里，像个水蛭，吸食人的精神。我们的力量，隔着一层‘壳’，根本碰不到它！”

赵大爷点点头，补充道：“对，就是一层壳。那栋楼的地气被它搅成了一锅粥，我根本找不到它的根在哪。它就像……就像一个没有户口的黑户，凭空就出现在了那里！”

【外来户】。

卫民脑中浮现出《户籍簿》给出的标注。

“大人！”李川向前一步，眼神里燃起战意，“不能再让它这么嚣张下去了！那女记者只是个开始，再过几天，整栋楼的人都得被它吸成人干！”

他攥紧了拳头，关节发出噼啪的声响。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找到它的老巢，把它揪出来，彻底碾碎！”

“喵！”

虎啸天也停止了扒拉饭盆，它跳上桌子，对着卫民叫了一声，意念里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大人，干他娘的！这种藏头露尾的鼠辈，本座一口就能把它撕了！】

一个血气方刚的打手，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王。

团队里的主战派情绪高涨。

卫民看着他们，没有立刻表态。

他知道，这是他这支新队伍的第一场硬仗。

平安公寓里的那个东西，性质极其恶劣，严重危害了社区居民的生命安全，已经触及了他作为此地【城隍】的底线。

必须清除。

问题是，怎么清除。

用大喇叭喊“燃气检查”，能救一个人，救不了一栋楼。

那东西受惊之后，只会藏得更深，手段也会更诡异。

“你们有把握找到它的老巢吗？”卫民问道。

赵大爷立刻点头：“有！那东西虽然藏得深，但它每次作祟，都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泄露。只要循着这丝气息，就能找到它藏身的物理位置！”

“好。”

卫民终于拍板。

“那就去看看。”

他没有说打，也没有说不打。

他需要让他的新下属们，亲身体会一下，这个末法时代的战斗，和他们想象中的，有什么不一样。

“虎子，今晚的特供猫粮，三份。”

“喵呜！”

橘猫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一马当先，化作一道橘色的闪电，冲出了办公室。

夜色更深。

平安公寓顶楼，天台。

通往天台的铁门锈迹斑斑，上面挂着一把大锁。

但这拦不住卫民的队伍。

赵大爷身形一晃，直接穿门而过。

李川则是手指一弹，一滴水珠射在锁芯里，只听“咔嚓”一声，那把大锁应声而开。

卫民推开门，一股比楼道里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黏稠气息扑面而来。

天台空旷，堆着一些废弃的杂物。

赵大爷飘在半空中，伸手指着天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用水泥砌成的小小储物间。

“主任，就是那！”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厌恶。

“那股邪气，就是从这里面散出来的！它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窝了！”

储物间的门被几根木板钉死了，上面贴着一张发黄的封条，似乎已经很多年没人打开过。

李川和虎啸天一左一右，将储物间包围起来。

两位悍将的身上，都散发出强大的能量波动。

一个水汽环绕，仿佛身后站着滔天巨浪。

一个妖风凛冽，隐约能看到一头猛虎的虚影在仰天咆哮。

他们都在等待卫民的命令。

卫民看着那间平平无奇的储物间，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

他没有拿出【城隍印】。

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动手吧。”

他想看看，自己手下这两员大将的成色。

“得令！”

李川大喝一声，率先发难。

他双手猛地向上一抬，周边的空气瞬间变得潮湿而冰冷。

无数看不见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的掌心，凝聚成一颗高速旋转、拳头大小的深蓝色水球！

那水球的表面，甚至因为极致的压缩而闪烁着电光！

【水行·高压水炮】！

“给老子破！”

李川一声怒吼，将手中的水球猛地推了出去！

“嗖——！”

那颗水球化作一道蓝色的光束，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地轰向了储物间的水泥墙壁！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令人牙酸的切割声。

那堵厚达二十厘米的钢筋混凝土墙壁，在蓝色的光束面前，就像一块豆腐。

被轻而易举地洞穿，留下一个碗口大小、边缘光滑无比的孔洞！

这要是打在人身上，瞬间就能汽化！

“嗷——！”

几乎在同一时间，虎啸天也动了。

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震慑神魂的虎啸！

一股肉眼可见的、夹杂着淡黑色妖气的狂风，从它口中喷涌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风。

那是它五百年修为炼化出的【黑煞妖风】，吹魂蚀骨，专破各种护身法罩！

“轰隆！”

妖风撞在储物间上，整栋大楼都为之震颤！

那间本就被高压水炮洞穿的储物间，再也承受不住如此狂暴的力量。

墙壁寸寸龟裂，屋顶被直接掀飞！

砖石、水泥块、钢筋……

无数建筑垃圾被妖风卷上天空，又如下雨般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烟尘弥漫，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李川和虎啸天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身为强者的自傲。

在他们看来，如此猛烈的攻击之下，别说一个藏头露尾的怪物，就算是一辆坦克，也该被轰成零件了。

烟尘，缓缓散去。

储物间，已经彻底从天台上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洞，露出了下一层的天花板。

然而……

李川和虎啸天的表情，却从自傲，慢慢变成了错愕，最后化为了难以置信。

那股黏稠、阴冷、令人作呕的气息，没有丝毫减弱。

它依旧盘踞在那里。

就盘踞在那个被他们轰出的大坑正上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他们的攻击，毁掉了一间屋子。

但对真正的敌人，连一根毛都没伤到。

“这……这怎么可能？”

李川喃喃自语，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虎啸天也炸毛了，它围着那个大坑来回踱步，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吼。

【它还在！它就在这里！可我们打不着它！】

它的意念里，充满了妖王遇上老赖的憋屈与狂躁。

就像一拳打在了空处，还闪了自己的腰。

赵大爷飘了过来，叹了口气。

“没用的。它的真身，不在我们这个‘世界’。我们砸掉的，只是它在阳间的一个‘地址’而已。”

神仙打架，打了个寂寞。

李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感觉自己的神格都受到了侮辱。

他垂头丧气地走到卫民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主任，这家伙太滑溜了，我们……打不着它。”

虎啸天也蔫头耷脑地走了过来，硕大的猫脸上，写满了“怀疑妖生”四个大字。

卫民看着一片狼藉的天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在思考一个复杂的技术问题。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谁说要跟它打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个大坑，也不再看垂头丧气的下属们。

“神仙打架，也要讲基本法。”

他迈开步子，朝着楼梯口走去。

“对付这种盘踞在居民楼里，既不申请，也不报备，严重影响市容市貌，还存在巨大安全隐患的……”

卫民的脚步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违章建筑】。”

“我们有更专业，也更合规的办法。”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

而是直接回到了那间破败的街道办事处。

在李川、赵大爷和虎啸天困惑的注视下，卫民没有去翻什么古老的道法秘籍，也没有开坛做法。

他只是打开了那盏昏黄的台灯，从积满灰尘的铁皮文件柜最底层，抽出了一本厚得能当枕头用的书。

书的封面上，印着一行朴实无华的烫金大字。

【街道办事处工作条例汇编】。

他坐下来，戴上一副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平光眼镜，仔仔细细地，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那认真的模样，像一个即将参加国考的应届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