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二点。

平安公寓的楼梯间，死一般寂静。

纪晓玥蜷缩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拐角阴影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她面前，一台微型摄像机正对着空无一人的楼道，红外夜视模式已经开启，屏幕上一片诡异的绿色。

耳朵里塞着一枚高灵敏度拾音器，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脱。

她不信邪。

什么集体撞鬼，什么未知力量，在她看来，都是装神弄鬼的把戏。

要么是次声波武器，要么是某种致幻气体。

只要是物理范畴内的东西，就一定能被她的设备捕捉到。

她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手里的摄像机就是她的钢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楼道里，除了老旧管道偶尔发出的滴水声，什么都没有。

纪晓玥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但一股莫名的困意，却像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

眼皮，变得有千斤重。

不行，不能睡。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让她清醒了片刻。

可那股困意，根本不讲道理，它源自灵魂深处，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视野开始模糊，耳边的滴水声也变得遥远。

摄像机屏幕上的绿色画面，开始扭曲、旋转，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最后的意识，是觉得自己太不专业了，居然会在任务中睡着。

……

“主任！主任！不好了！”

土地公赵大爷的虚影在办公室里疯狂闪烁，像个信号不良的老式电视机。

“那个女记者的气，快没了！”

卫民正坐在桌前，用《户籍簿》的地图功能，实时监控着平安公寓的能量流向。

地图上，代表纪晓玥的那个白色光点，此刻正被那团刺眼的【血色红点】一点点地吞噬，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她被拉进去了。

“虎子！上班了！”

卫民对着文件柜顶上喊了一声。

“喵呜？”

一声慵懒的猫叫传来，橘猫虎啸天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卫民，显然不想动弹。

“今晚的【特供猫粮】，双份。”

“嗖！”

一道橘色的残影闪过，前一秒还在柜子顶上的虎妖，下一秒已经蹲在了卫民的脚边，坐得笔直，眼神炯炯，充满了对工作的热情。

“李川，准备动手。”

卫民站起身，抓起外套。

河神李川点点头，周身水汽一凝，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走。”

一人，两神，一妖。

幸福里社区街道办夜间执法大队，第一次全体出动。

……

平安公寓，三楼楼梯间。

卫民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纪晓玥。

她双目紧闭，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她的身体在微微抽搐，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充满了恐惧。

“救命……别过来……”

“李川！”

卫民低喝一声。

河神李川一步上前，伸出手指，点向纪晓玥的眉心。

一缕精纯的水行神力，如同一道清泉，试图注入她的体内，冲散那股诡异的力量。

然而，神力刚一接触到纪晓玥的皮肤，就被一层无形的、黏稠的屏障给滑开了。

软不受力。

李川的脸色变得凝重。

“不行，主任。她的精神被一层东西包裹住了，像个蛋壳。我的力量透不进去。”

虎啸天在一旁绕着纪晓玥走了两圈，鼻子不断耸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它的意念在卫民脑中响起。

【大人，这娘们儿的魂，快被吸干了！那东西在吃她的梦！】

卫民蹲下身，看着纪晓玥痛苦的神情，眉头紧锁。

她的生命特征正在快速衰退。

再拖下去，就算救回来，也可能变成植物人。

强行攻击那个【外来户】？

不行。

那东西藏在梦境维度，是纯粹的精神体。

自己的【城隍印】虽然能以规则之力镇压万物，但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效果恐怕要大打折扣。

更重要的是，纪晓玥的精神和那东西纠缠在一起，万一误伤，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想个办法，把她从梦里“喊”醒。

用什么喊？

神通道法？不行，动静太大，容易暴露。

物理刺激？李川已经证明了无效。

卫民的目光，扫过楼道墙壁上贴着的一张褪色海报。

【人人防火，户户平安】。

他的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对啊。

对付这种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东西，不一定非要用雷霆手段。

有时候，最简单、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阳间秩序】，才是最有效的武器。

他立刻站起身，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红白相间的，带手柄的，大喇叭。

社区宣传工作必备神器。

赵大爷和李川都看傻了。

主任，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掏出个这玩意儿干嘛？

打算用噪音把那怪物吵死吗？

卫民没有解释，他打开喇叭开关，将音量旋钮拧到最大。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股属于城隍的，代表着【秩序】与【管辖】的神力，缓缓注入喉咙。

然后，他将喇叭对准了空旷的楼道，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怒吼。

“喂！喂！听得见吗！”

“幸福里社区街道办事处！联合燃气公司！夜间突击安全大检查！”

“所有住户请注意！现在开门！配合检查！”

洪亮、威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

这声音，通过大喇叭的扩音，瞬间化作滚滚音浪，在整栋公寓楼里回荡。

“重复一遍！燃气安全检查！开门！”

……

纪晓玥感觉自己正在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她被困在一个由无数BUG组成的迷宫里，那些代码变成了一只只面目狰狞的怪物，疯狂地追杀着她。

她跑不动了，脚下像灌了铅。

一只由乱码组成的巨手，从天而降，朝着她当头抓下。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

一个洪亮得能把人耳膜震碎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次元，强行撕裂了这片黑暗。

“……燃气安全检查！开门！”

纪晓玥：“？？？”

追杀她的代码怪物，集体愣住了，动作僵在半空中。

那只抓向她的巨手，也停了下来。

整个噩梦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怪物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和纪晓玥同款的，极度懵逼的表情。

燃气……安全检查？

这剧本不对啊！

紧接着，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催促。

“三楼拐角那家！说你呢！赶紧开门！磨蹭什么呢！”

“轰！”

噩梦世界，剧烈地晃动起来。

天空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外面透进来的，不是希望的圣光，而是楼道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灯光。

代码怪物们发出了无声的尖叫，身体开始像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一样，疯狂地闪烁、分解、像素化。

那只由乱码组成的巨手，在“燃气安全”这四个充满阳间烟火气的字眼面前，脆弱得像纸一样，寸寸崩解。

黑暗退去。

……

“啊！”

纪晓玥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卫民那张放大了的，带着一丝关切的脸。

她浑身脱力，身体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带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鼻尖，萦绕着一股干净的皂角味，混杂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很安心。

纪晓玥的大脑，还有些宕机。

她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卫民，看着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那双深邃的眼睛。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刚才……不是要被BUG吃了吗？

卫民扶着她，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对讲机（其实是模型），煞有介事地按着通话键。

“虎子，三单元检查完毕，住户情绪稳定。你带人去四单元，重点排查独居老人家里。”

“喵！”

墙角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猫叫，表示收到。

纪晓玥彻底傻了。

所以，刚才那个把她从噩梦里吼出来的声音，真的是……在查燃气？

她靠在卫民怀里，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重塑，然后打碎，再用胶水随便粘了粘。

“你……”

她刚想开口问点什么。

“啪嗒。”

楼上，一户人家的防盗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睡眼惺忪的大哥探出头来，一脸不爽。

“谁啊！大半夜的！查什么燃气！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卫民立刻松开纪晓玥，站直身体，脸上挂起了标准的职业微笑。

他举了举手里的喇叭，朗声道：“大哥你好，社区送温暖，安全进万家。耽误您几分钟，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嘛。”

那大哥还想骂几句，可看到卫民那一身正气，还有旁边站着的那个一脸煞气的李川，和蹲在地上眼神凶恶的橘猫。

他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专业无比。

纪晓玥扶着墙，慢慢站稳。

她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在抱着自己，下一秒就开始跟居民打官腔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

“刚刚……是怎么回事？”

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声音还有些沙哑。

卫民转过身，用一种很专业的，带着点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纪记者，你可能是低血糖，加上最近工作压力大，过度劳累，产生了幻觉。”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以后别这么拼了，要注意身体。”

“毕竟，保护好自己，也是我们幸福里社区精神文明建设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