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的日子，像溪水般缓慢流淌。顾明远提着刚买的青菜豆腐，慢悠悠地走回自己那栋带着小院的老房子。院角的玉兰树花期已过，只剩下郁郁葱葱的叶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刚掏出钥匙，他的动作顿住了。院门虚掩着一条缝。

他记得很清楚，早上出门时是锁好了的。退休独居，他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

心头掠过一丝警惕，他轻轻推开门。院子里空无一人，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也许是自己记错了？他摇摇头，暗笑自己年纪大了，疑神疑鬼。

然而，当他走进书房，准备将买来的东西放下时，目光扫过书桌，身体猛地僵住。

书桌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袋子很干净，没有署名，没有地址，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顾明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快步上前，没有立刻去碰那个袋子，而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窗户关得好好的，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是谁？怎么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把东西放在这里？

他定了定神，戴上老花镜，这才小心地拿起文件袋。分量不轻，里面似乎装着不止是纸张。他拆开绕线，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书桌上。

最先滑出来的，是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硬壳笔记本。接着，是几张打印的照片。当顾明远看清照片内容时，呼吸骤然一窒。

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是远距离偷拍，但能清晰地辨认出主角——林婉清。一张是她站在云顶苑别墅的窗前，侧影落寞；一张是她带着一个小女孩在社区湖边散步，女孩的脸被刻意放大，眉眼间能看出与林婉清的相似，更带着几分……那个男人的影子；最后一张，则是林婉清低头走进一辆黑色轿车的瞬间，脸色苍白。

婉清！还有她的孩子！她们果然在江城，而且处境似乎……不妙。

顾明远的手有些颤抖，他放下照片，拿起那个笔记本，快速翻开。笔记本的前几页，用打印字体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信息：

【秦昊，昊宇集团实际控制人，背景深厚，涉足领域不详，与境外资本关联密切。】

【云顶苑别墅，安保等级极高，非请勿入。】

【林婉清近五年活动轨迹缺失，疑似被严格控制。】

【其女秦念薇，四岁，就读于彩虹国际幼儿园（暂未核实）。】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是大量的空白页。

这不是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更像是一份……“工作”进度的提示，或者说，是一个引子。

是谁？把这些东西送到他这里？目的何在？

顾明远眉头紧锁，多年的记者生涯让他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对方不仅知道他和林婉清母亲的关系，知道他的住处，还能绕过所有障碍，将东西直接送到他的书桌上。这是一种示威，也是一种……邀请？

邀请他介入这件事。

他重新拿起那张母女在湖边的照片，指尖摩挲着女孩天真无邪的笑脸。念薇……苏姐的外孙女。苏念瑾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如果她知道婉清如今可能身陷囹圄……

就在这时，桌上的老式座机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顾明远吓了一跳，盯着那部电话，半晌才接起来。

“喂？”

“顾老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声，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礼貌，“您应该收到东西了吧。”

顾明远心头一凛，沉声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的声音没有波澜，“重要的是，林婉清女士和她的孩子，可能需要帮助。笔记本里的信息很少，但我想，以您的能力和过去的资源，应该能查到更多。比如，那位秦先生真正的底细，或者……婉清小姐这些年的真实经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们鬼鬼祟祟，连面都不敢露！”顾明远冷声道。

对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透过听筒，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相不相信，是您的选择。但那些照片，总不是假的。您难道不想知道，故人之女为何音讯全无？不想知道那个孩子，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我们或许目的不同，但至少在‘了解真相’这一点上，目标一致。笔记本留给您，希望下次联系时，您能有所收获。”

说完，不等顾明远回应，电话便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顾明远握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对方精准地拿捏了他的软肋——对故人之女的牵挂，以及一个老记者追寻真相的本能。

这是一个阳谋。把他当枪使。

他放下话筒，目光再次落在那个黑色笔记本和散落的照片上。阳光透过窗户，在笔记本光洁的封面上投下一小块光斑，刺得他眼睛发疼。

查，还是不查？

查，意味着他将主动踏入一个明显布满荆棘的漩涡，对手是那个神秘而强大的秦昊，以及这个藏头露尾、手段诡秘的“送信人”。

不查……他看了一眼照片上林婉清那双带着隐忧的眼睛，以及那个小女孩酷似苏念瑾的眉宇，良心无法安宁。

他沉默地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沉，将书房染上一片昏黄。

最终，他伸出手，缓缓地将照片和笔记本收回牛皮纸袋里，动作郑重，仿佛在收起一份战书。

他拿起钢笔，在摊开的稿纸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

**秦昊。**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黄昏里，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又像是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注定要激起无法预料的波澜。

信差已至，笔记本已开。风雨，正悄然迫近这座宁静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