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腊月的寒风开始席卷大地。
朝堂之上,表面因为万物萧疏而显得平和了几分,但暗地里的较量,却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愈发湍急。
高颎的罢相,如同抽走了太子集团最重要的一根主心骨,让整个东宫体系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位在政坛沉浮数十年的老臣,显然不会坐以待毙。
这天的大朝会,原本在商议一些年终祭祀、赏赐之类的例行公事,气氛还算平和。
端坐龙椅的隋文帝杨坚,脸上也带着几分节前的松弛。
然而,就在朝会接近尾声,宦官刚要宣布退朝时,一名身着青色御史官服、面容严肃的官员,猛地手持象笏,大步出列,声音洪亮得甚至有些刺耳:
“陛下!臣,御史台侍御史张衡,有本启奏!臣要弹劾晋王杨广,结党营私,培植势力,其心可诛!”
一语既出,满殿皆惊!
原本有些松懈的气氛瞬间绷紧,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位张御史和脸色骤变的杨广身上。结党营私,这在任何朝代都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尤其对于一位手握权柄、风头正盛的皇子而言,更是足以致命。
杨坚脸上的松弛瞬间消失,眉头紧紧锁起,沉声道:“讲!有何凭证?”
张衡显然有备而来,他挺直腰板,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悲愤:“陛下!晋王杨广,表面恭顺勤勉,实则包藏祸心!他利用其舅独孤修所开设之‘无忧阁’为据点,以‘致知学社’为幌子,大肆笼络勋贵子弟、朝中官员,形成所谓‘晋王后援会’!此非寻常交际,实乃结党之举!”
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章,朗声念道:“据臣查实,此‘后援会’成员,互通声气,彼此援引!凡会中成员之家族子弟、亲朋故旧,在官员考评、职位升迁中,屡获优容!例如,光禄寺主簿王孝言之子,原本才具平平,却因王家乃‘后援会’骨干,得以破格擢升为京兆府户曹参军!又如,吏部考功司书吏赵六,因其兄乃‘后援会’信息组之人,竟能屡次提前得知考核内情,为其同乡运作!”
他一条条念着,时间、地点、人物、看似确凿的“证据”,列举得清清楚楚。
虽然这些事单拎出来,或许都能用“巧合”或“程序合规”来解释,但被这样串联起来,集中爆发,其冲击力是巨大的。给人的印象就是,晋王杨广正在利用一个庞大的、半地下的组织,系统性、有预谋地侵蚀着朝廷的人事任免体系,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张衡最后提高声调,几乎是厉声控诉,“晋王以此等手段,拉拢人心,培植私党,其意何在?莫非欲架空朝廷法度,以为己用乎?长此以往,臣恐朝纲紊乱,国将不国!恳请陛下明察,严惩结党之徒,以正视听!”
随着张衡的话音落下,又有三四名御史相继出列,齐声附和:“臣等附议!恳请陛下严查!”
这些御史,显然都是高颎一系,或者被高颎残余势力影响、鼓动出来的人。
他们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猛烈的方式发难,目的明确——就是要打掉杨广近年来辛苦营造的“贤王”形象,将他打回“结党营私、觊觎储位”的原形,即使不能一举扳倒,也要让他惹上一身腥,失去圣心。
龙椅之上,杨坚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他锐利的目光先是扫过那几名慷慨激昂的御史,然后缓缓移到站在队列前方,脸色发白,紧紧咬着嘴唇的杨广身上。
“杨广!”皇帝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张衡所奏,是否属实?!”
“父皇!”杨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心中又惊又怒,他知道这是高颎一派的反扑,却没想到来得如此凶狠直接,“儿臣冤枉!‘致知学社’确系儿臣与一些年轻官员、文士探讨学问、议论时政之所,绝无结党之事!至于所谓官员升迁优容,更是子虚乌有,皆按朝廷制度办理,儿臣岂敢徇私!”
“按制度办理?”杨坚猛地一拍御座扶手,怒喝道,“为何偏偏都与你这‘学社’之人有关联?!天下真有如此多巧合吗?!你当朕是昏聩老翁,可随意欺瞒吗?!”
皇帝的怒火,如同实质般压在大殿之上,所有官员都屏息静气,不敢出声。
太子一系的官员们,虽然低着头,但眼神中难免流露出一丝快意。
而杨素、宇文述等人,则是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显然也没料到对方会选择“结党”这个切入点,发动如此犀利的攻击。
“陛下息怒!”杨素出列,试图缓和,“晋王殿下年轻,结交友人或许过杂,但臣以为,殿下忠心体国,绝无结党营私之心。此事或有人夸大其词,还需详查……”
“详查?自然要查!”杨坚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厉声道,“传朕旨意!晋王杨广,行为失检,交友不慎,致有结党之嫌,即日起,于府中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外出!着尚书省、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彻查‘致知学社’及所谓‘后援会’一事!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严查不贷!”
“闭门思过”、“三司会审”——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杨广心上,也砸在所有晋王派系官员的心上。虽然只是“思过”,并非废黜,但这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意味着圣眷的急剧降温和对杨广的严重不信任。
“儿臣……领旨谢恩……”杨广跪在地上,声音带着颤抖和屈辱。 “退朝!” 杨坚拂袖而起,看都没再看跪地的杨广一眼,径直离开了大殿。 百官山呼万岁,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杨广被内侍搀扶起来,脸色灰败,在无数道或同情、或嘲讽、或担忧的目光中,步履沉重地向外走去。杨素和宇文述快步跟上,低声安慰着,但脸色同样难看。 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京城。 晋王被申饬、闭门思过、三司会审的消息,瞬间将之前所有的风光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无忧阁内,独孤修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他正和明月、彩云一起吃火锅,听到明月低声禀报,夹菜的手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将一片薄薄的羊肉放入翻滚的汤锅中。 “公子,晋王殿下他……”明月担忧地看着他。 “慌什么?”独孤修慢条斯理地蘸了蘸料,将羊肉送入口中,嚼了几下,才悠悠地说,“高颎到底是高颎,这一手反击,选的点又准又狠。‘结党营私’,啧啧,真是个好罪名。”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反而带着点棋逢对手的兴奋:“闭门思过?三司会审?挺好。这说明陛下虽然生气,但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留了余地。要是直接下狱或者废为庶人,那才麻烦。” “那我们该怎么办?”彩云忍不住问,手按在了剑柄上,似乎只要独孤修一声令下,她就敢去劫天牢。 “怎么办?”独孤修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而显得有些骚动的街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是……以退为进,把这场危机,变成我们表忠心和清除内部不坚定分子的机会。等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镇定,仿佛有传染力一般,让明月和彩云焦躁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 她们知道,自家公子一定有办法。 而无忧阁,这个被视为“结党”据点的核心,在独孤修眼中,似乎即将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