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彻底冷了下来，北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但比天气更冷的，是东宫和依附于太子的那些官员们的心。

太子杨勇被罚“闭门读书”，虽然没明确说期限，但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次是真动了怒，短时间内怕是难有起色。

更让太子党感到寒意刺骨的是，朝堂上关于宰相高颎的各种“风声”，越来越紧了。

这些风声，像是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的，悄无声息，却又无孔不入。

有的说，高相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处理政务常有疏漏；有的说，高相纵容家人、门生在外经商，与民争利，手脚不干净；还有的更隐晦，说高相身为首辅，却未能尽责辅佐、规劝太子，致使太子德行有亏，有负圣恩……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像一团浓重的迷雾，笼罩在大兴城的上空。而迷雾的源头，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个如今生意越发兴隆、名为“逍遥津”的地方。

逍遥津里的无忧阁大酒楼开张三月，可以说是日进斗金，生意好得不得了。

眼看有了足够的资本，独孤修就计划着二期的棋牌楼。

吃喝玩乐，锻炼智力嘛！

棋牌楼的生意不光是麻将扑克牌，也纳入了“三国杀”、“跳棋”、“陆战棋”等等的现代棋牌新玩法、

一时间那是顾客盈门，生意兴隆在京城那是一时无两，利润更是酒楼的数倍。

无忧阁三楼，独孤修的房间里炭火烧得旺旺的，暖烘烘的。

他正拿着一份名单，和杨广、杨素低声商议着。名单上罗列着一些官员的名字，后面标注着他们的职位、背景以及或真或假的“问题”。

“火候差不多了。”独孤修把名单放在小几上，手指点了点高颎的名字，“老高这块石头，挡路太久了。他自己屁股也不算绝对干净，关键是，他现在是太子最大的招牌。这块招牌不倒，很多人就还心存幻想。”

杨素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动：“不错。高颎不倒，太子党就还有主心骨。必须把他搬开。只是……陛下对高颎，终究是信任多年，仅凭这些流言，恐怕难以撼动。”

“流言只是预热，是让陛下心里先有个底，让他对高颎产生怀疑。”独孤修解释道，“真正需要的是最后一根稻草，一个能让陛下下定决心，又不会显得我们吃相太难看的具体事件。”

他看向杨广：“广儿，你那边，江南盐政案的秘密挑啥，进展得怎么样了？”

杨广立刻回答：“按照舅舅的吩咐，我派人赴江南暗中调查，最近有消息传回，似乎是牵连几个与高相门生故吏有关的商号。但直接的证据尚未搜集证实。”

“嗯，”独孤修点点头，“不需要证明一定是高颎拿了钱，只需要证明，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现了如此巨大的漏洞，而他作为主理盐政多年的宰相，要么是失察，要么就是……有意纵容。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让咱们的人，特别是那些清流御史，准备好。一旦时机成熟，就有人会站出来，用‘为国举贤，为储君正名’之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请求陛下考虑调整宰相班子，给年轻人一点机会。话要说得漂亮，不能直接攻击高颎，但要表达出‘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的意思。”

杨素赞许地点点头：“此计甚妙。连环出击，步步紧逼，却又留有余地，让陛下自己做出决断。”

计划在无声无息中推进。

关于高颎的各种负面消息继续发酵，而几份关于江南盐政案的密奏，也“适时”地出现在了杨坚的案头。与此同时，几位平时以耿直敢言著称，其中不乏被独孤修通过无忧阁的关系网暗中影响或说服的官员，也开始在非正式场合，流露出对朝局“暮气沉沉”、需要“注入新鲜血液”的担忧。

这天的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

隋文帝杨坚高坐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让群臣奏事，而是目光如电，扫过下方垂手而立的百官，最终定格在站在文官首位，面色平静，但细看之下眼袋深重、难掩憔悴的高颎身上。

“高颎。”

杨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压力，在大殿中回荡。

高颎心头一凛，出列躬身：“老臣在。”

“朕问你，”杨坚拿起御案上的几份奏折，却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拍了拍，“江南盐政，当初是你一力主持清查。为何至今仍有巨额亏空，去向不明？那些与涉案盐商往来密切的商号，背后究竟是何人？”

高颎脸色微变，但他毕竟是历经风雨的老臣，沉稳地回答：“陛下，盐政积弊已久，牵连甚广，老臣当初虽竭力清查，但难免有疏漏之处。至于那些商号，背景复杂，还需详查……”

“详查？”杨坚打断他，语气带着讥讽，“还要查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等到国库都被蛀空了，再来详查？！”

这话说得极重，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屏住了呼吸。

高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杨坚没有立刻让他起来，而是继续冷冷地说道：“失职？高颎，你不仅是失职！朕将教导太子的重任也交予你，可太子如今变成何等模样？！你身为首辅，辅佐储君无方，总理政务有失，你告诉朕，你这宰相，是如何当的？！”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高颎心上，也砸在所有太子党官员的心上。

高颎跪在地上，身形微微颤抖，他知道，皇帝这是要和他算总账了，盐政问题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关键，在于太子，在于皇帝对他已经失去了信任。

他张了张嘴，还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以头触地：“老臣……老臣昏聩，有负圣恩……无颜再立于朝堂……恳请陛下，准许老臣……告老还乡。”

他知道，这是唯一能保全些许体面的方式了。

杨坚看着跪伏在地的老臣，眼神复杂。

高颎确实能力出众，为他，为大隋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如今，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给新的继承人铺路，他必须做出选择。

沉默了许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杨坚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准奏。”

仅仅两个字，却如同惊雷，在大殿中炸响！

“高颎年事已高，精力衰耗，于国事力有不逮。朕体恤老臣，特准其致仕归乡，安享晚年。另赐帛百匹，黄金百两，以彰其过往功绩。”

罢相了！

高颎，这位辅佐杨坚建立大隋、权倾朝野近二十年的铁血宰相，就这么在皇帝毫不留情的问责和自己的“主动”请辞下，黯然退场。

“谢……陛下隆恩。”

高颎的声音带着哽咽，再次叩首。然后，在内侍的搀扶下，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走出了麟德殿。那曾经挺拔的背影，此刻显得无比佝偻和落寞。

太子一系的官员们，如丧考妣，面如死灰。

高颎这一倒，等于抽掉了太子集团最大的支柱和精神领袖。

许多人心里都清楚，太子的时代，恐怕真的要过去了。

而杨广这一边的官员，虽然极力克制，但眼神中的兴奋和激动几乎要溢出来。杨素和宇文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如释重负和昂扬斗志。

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皇宫，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无忧阁。

独孤修正在教明月和彩云玩“斗地主”的纸牌游戏，听到手下人匆匆来报，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手打出一对“K”，对彩云说：“压上，别让她跑了。”

彩云兴奋地甩出两张“二”：“管上！”

明月看着手里的牌，蹙着秀眉，无奈地摇了摇头。

仿佛高颎罢相这件震动朝野的大事，还不如他手里这把牌重要。

等报信的人退下，明月才轻声问：“公子，高相罢官，这么大的事……”

独孤修把手里最后的顺子扔在桌上，赢了这把牌，才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惊讶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盘算着：最大的绊脚石搬开了，接下来，杨广通往太子之位的路，基本上算是扫平了。不过，权力交替，必然伴随着动荡和清洗，也得提前做好准备，稳住局面，顺便……看看能不能再捞点好处，比如，把工部或者户部的一些关键位置，换成自己人？

他回头对明月和彩云笑了笑：“好了，别愣着了。晚上加个菜，庆祝一下。嗯……就吃火锅吧。”

无忧阁外，寒风依旧凛冽，但有些人心里，却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正伴随着旧势力的崩塌，加速到来。

而独孤修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搅动的风云，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