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长安城内外都弥漫着一股辞旧迎新的躁动。

朝廷封印，官员休沐，连平日里暗流涌动的朝堂争斗，似乎也暂时被节日的氛围冲淡了几分。但对于独孤修而言，这恰恰是梳理内部、拓展势力的好时机。

无忧阁三楼，炭火烧得比往常更旺些。

独孤修没有像往常一样捣鼓他的“格物”发明，也没有对着沙盘推演运河线路，而是摊开了一张新的、材质略显粗糙的皮纸。这张图上标注的，不再是文官派系，而是长安周边以及帝国边境一些重要军镇的分布，以及主要将领的姓名、履历和粗略的派系倾向。

明月在一旁研墨，彩云则难得没有练剑，而是好奇地看着独孤修在那张图上写写画画。

“公子，您这是要开始琢磨军务了？”明月轻声问道。

“嗯，”独孤修头也不抬，用炭笔在一个代表左翊卫大将军史万岁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文官的口水，吵得再凶，终究淹不死人。但刀把子里面，可是真能出政权的。咱们那位陛下，当年不就是靠着府兵起家，得了关陇军将的支持，才顺利取代老东家的吗？这个道理，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他指了指史万岁名字旁边几个不起眼的小点，那是他通过“无忧阁”的渠道和“后援会”里那些勋贵子弟的家世关系，初步接触到的几个中低级军官，大多是史万岁麾下的校尉、旅帅，有些甚至只是队正。

这些人，普遍有个特点——要么是寒门出身，升迁无望；要么是性格耿直，不善钻营，在讲究出身和关系的军队系统里混得并不如意。

“看见这几个名字了吗？”独孤修对杨广说（杨广今天也溜达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张新图），“都是些不得志的。但往往不得志的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只要给点机会，给点尊重，很容易就能收为己用。”

杨广看着那几个陌生的名字，有些疑惑：“舅舅，这些人官职低微，在军中并无太大影响力，拉拢他们，有何大用？”

“阿摩，你这想法就错了。”独孤修放下炭笔，认真地看着他，“难道拉拢人，就一定要找那些已经位高权重、心思复杂的老狐狸吗？那些人，胃口大，代价高，而且容易反复。反倒是这些中低层的军官，位置关键，接触实际军务，能量其实不小。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不得志，我们雪中送炭，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现在种下种子，耐心浇灌，将来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们现在也不需要他们立刻为我们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需要建立联系，保持沟通，让他们感受到晋王府的善意和重视，这就够了。”

“那……具体该如何做？”杨广虚心求教。

“直接送钱送官，太露骨，也容易让人看轻。”独孤修早有腹案，“咱们换种方式。我观察过，现在军中制式的马鞍，长时间骑乘容易磨伤大腿；常用的弩机，上弦费力，射速也慢。这些，都是可以改进的地方。”

他走到旁边一个柜子前，拿出几张画着奇怪图形的纸，上面是他根据现代知识画的“高桥马鞍”和“带滑轮组省力上弦机构”的简易示意图。

“我们可以以‘赞助军械改良、提振军威’的名义，通过无忧阁的渠道，私下联系这些军官，提供一些资金和‘技术指导’，让他们可以去试验改进这些装备。比如，找那个对骑兵战术有研究的张校尉，给他点钱，让他找人按我这个图，试着做几个新式马鞍，看看效果。找那个擅长弓弩的李旅帅，支持他研究一下怎么让弩机上弦更省力。”

独孤修解释道：“这样做，有几个好处。第一，名正言顺，是为了提升军队战斗力，谁也挑不出毛病。第二，施恩于无形，我们是‘赞助研究’，是‘支持他们实现想法’，而不是施舍，保全了他们的面子。第三，可以通过这个过程，观察哪些人有真才实学，哪些人懂得感恩。第四，一旦他们的研究有了成果，无论是在军中推广，还是仅仅装备他们自己的部属，都能间接提升我们在军中的影响力。”

杨广听得眼睛发亮，他再次被舅舅这种迂回而高效的手段所折服。这不仅仅是拉拢人心，更是在埋设一条条通往军队深处的暗线，培育着未来的军中骨干。

“妙啊！舅舅！”杨广兴奋道，“如此一来，既不显山露水，又能将触角伸入军中！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没错。”独孤修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张军镇分布图上，语气带着一丝深意，“阿摩，你要记住。文官体系是我们的枝叶，可以帮我们遮风挡雨，攫取资源。但军队，才是我们的树干和根基。没有一支可靠的力量在手里，一旦风云突变，别人随时可以掀桌子。文官的口水淹不死人，但关键时刻，一支听命于你的武装，能决定一切。”

杨广神情一凛，将这句话深深记在心里。

他意识到，舅舅正在为他铺设的，是一条远比争夺朝堂话语权更为深远和牢固的权力之路。

接下来的日子里，几条不起眼的线，通过无忧阁复杂而隐秘的渠道，悄然延伸了出去。

几笔不大不小的“研究赞助金”，连同那些看似异想天开的“改良示意图”，被送到了几位郁郁不得志的中低级军官手中。

起初，这些军官大多抱着怀疑和试试看的态度。但当他们发现，这位神秘的“赞助人”不仅给钱爽快，从不干涉过程，而且那些奇奇怪怪的图纸，细想之下竟真有几分道理时，态度渐渐发生了转变。

尤其是当那个张校尉按照“高桥马鞍”的图纸，找人偷偷打制出几副，试用后发现确实能极大改善骑乘舒适度和稳定性时，他对那位未曾谋面的“贵人”，心中充满了感激。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他几个接到“赞助”的军官身上。他们感觉自己被重视了，被赋予了超越日常操练的使命，虽然这使命看起来有些“不务正业”，但却点燃了他们心中那份被现实磨平许久的建功立业之心。

这些变化，细微而隐秘，如同早春土壤下蠕动的根须，尚未破土，却已积蓄着力量。

无忧阁依旧开门迎客，歌舞升平，但在那喧闹之下，一张涵盖朝野、逐渐向军界渗透的无形大网，正在独孤修的操控下，越织越密，越扎越深。

独孤修知道，争天下这盘棋，文武两道，缺一不可。

现在，文的布局已初见成效，武的棋子，也已经开始悄然落下了。

他期待着，这些今日种下的种子，在未来某个关键的时刻，能够爆发出怎样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