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罚闭门思过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大兴城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朝堂上下的风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以往那些态度暧昧、两头下注的官员,如今也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站队问题了。
晋王杨广“代为处理”部分政务,虽然只是临时性质,但其中蕴含的信号,足够让所有政治动物们心跳加速。
在这股暗涌的推动下,由“致知学社”发起的一场诗会,吸引了远超以往的目光。
这“致知学社”明面上是几个崇尚文学、思想开放的年轻官员和文人组成的松散团体,但暗地里,谁都清楚它和晋王府,和那位神奇的国舅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逍遥津的无忧阁,自然是这场盛会的举办地。
夜幕降临,无忧阁三楼最大的宴会厅“凌云阁”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不仅学社成员几乎到齐,许多闻风而来的中低级官员、尚未出仕但有才名的文士,甚至一些嗅觉敏锐的世家子弟也挤了进来。人人都想亲眼看看,这位势头正猛的晋王殿下,以及他背后那位智囊的舅舅,究竟是何等人物。
杨广作为今晚名义上的主角,自然是众人瞩目的中心。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常服,少了几分亲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儒雅随和,在一众文士中间谈笑风生,态度谦和,对不同出身的士子都能说上几句,显得礼贤下士,气度不凡。
独孤修则依旧是他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素色锦袍,窝在靠窗的一张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偶尔和坐在他身旁伺候的明月低声说笑两句,彩云则抱着剑,像个尽职的保镖,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这副做派,与场内热烈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这位国舅爷,果然如传闻中那般特立独行。
诗会的流程很传统,无非是定下主题,限韵赋诗,众人品评。
起初,气氛还算热烈,有几个才思敏捷的年轻人很快作出了不错的诗篇,引来一阵喝彩。但随着主题越来越偏,韵脚越来越刁钻,场面渐渐冷了下来。不少人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席间充满了研墨声和轻微的叹息声。
杨广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些焦急。
他筹备这次诗会,本意就是招揽人心,展示自己重视文化的形象,若是冷场收尾,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他不禁将目光投向了窗边那个依旧在嗑瓜子的身影。 独孤修感受到杨广的目光,放下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无奈地笑了笑。 他知道,该自己上场表演了。 装逼打脸,尤其是文化碾压,可是穿越者的保留节目。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顺手从旁边桌上捞起一杯酒,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向场中。他脸上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眼神也带上了几分迷离,俨然一副微醺的模样。 “诸……诸位,”他开口,声音带着点酒后的沙哑,“看大家……嗯,绞尽脑汁,甚是辛苦。小弟不才,刚……刚偶得几句,也不知算不算诗,给大家……助助兴?” 场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有好奇,有期待,也有不少质疑和看笑话的眼神。一个靠着姐姐关系上位的纨绔国舅,懂什么诗词? 独孤修也不理会那些目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随意一抛,彩云眼疾手快地接住,踉跄一步,朗声吟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开头两句一出,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不少。这起势,格局宏大,气象万千!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情感转入细腻,点出离情别绪,引起了许多离乡求官之人的共鸣。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当这两句如同金石坠地般响起时,整个凌云阁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豁达的胸襟、超越时空的哲理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境界!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结尾收束有力,一扫离愁别恨的俗套,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力量。 诗已吟罢,余音仿佛还在梁间萦绕。 足足过了好一会,不知是谁率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声:“好!”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导火索,整个宴会厅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惊叹!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绝了!真是绝了!” “此诗格局开阔,情感真挚,意境高远,当为千古绝唱!” “独孤公子大才!我等……我等拜服!” …… 之前那些质疑和看笑话的眼神,早已被无比的震惊和敬佩所取代。就连那些自视甚高的老学究,也忍不住捻须赞叹,反复品味着那短短四十个字。 杨广站在人群中,激动得脸色微微发红。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机会! 在众人情绪最高涨的时候,他快步走到场中,举起酒杯,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却充满了真诚和力量: “诸位!请静一静!”他环视全场,目光灼灼,“舅舅此诗,真是道尽了广之心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在广心中,在座诸位才俊,乃至天下有志之士,皆是我杨广的知己!广不才,愿与诸公共勉,以天下为己任,他日若能……若能大展宏图,定不负诸位今日之情!”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但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他将自己与这首注定要流传千古的诗句紧紧绑定在一起,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求贤若渴、胸怀天下的明主形象。这番表态,结合刚才那首诗的冲击力,效果拔群! “愿为晋王殿下效劳!” “殿下胸怀四海,我等愿附骥尾!” …… 当下便有数名热血沸腾的年轻文士激动地起身响应,看向杨广的眼神充满了热切。更多持重些的,虽然嘴上没说,但眼神中的意动和认可,却是掩饰不住的。 这场诗会,因为独孤修“酒后”的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被他无耻地剽窃以应景),取得了空前成功。杨广礼贤下士、重视文化的名声,伴随着这首惊世之作,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大兴城的每一个角落。 诗会散场后,人群渐渐离去。 在角落里,两个看起来并不十分起眼的年轻士子却没有立刻离开。其中一人面容清瘦,目光沉静,低声道:“玄龄兄,你看这位晋王殿下,还有那位独孤国舅……” 被他称为玄龄的年轻人,年纪稍长,气质沉稳,他望着杨广和独孤修离去的身影,沉吟片刻,缓缓道:“如晦,晋王殿下确有人主之姿,善纳言,能容人。而那位国舅爷……”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更是深不可测。仅凭方才那首诗,其才情志向,便远超常人。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这两人,正是日后辅佐李世民缔造贞观盛世的名臣,房玄龄与杜如晦。 此刻,他们还只是众多怀才不遇的士子中的两位,但晋王杨广和国舅独孤修今晚的表现,已经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越国公府。 杨素听着幕僚的详细汇报,尤其是关于那首诗的描述和当时场面的还原,他沉默良久,最终对侍立一旁的儿子杨玄感叹道:“晋王得此天人相助,犹如猛虎插上双翼。这京城,不,这天下,恐怕迟早是他们的了。玄感,日后与晋王府和独孤公子,要多亲近才是。” 独孤修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还在议论那首诗和晋王的声音,打了个哈欠。抄袭固然可耻,但效果是真好啊。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心想:下次“喝醉”,该背李白的还是苏轼的呢?这是个问题。 而明月和彩云坐在他两侧,看着自家公子那副惫懒模样,再回想刚才诗会上他那光芒万丈的时刻,眼中都充满了与有荣焉的笑意。




